【诗篇录】《吴投文的诗》(5首)

吴投文的诗(5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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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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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远离集体主义的湖泊
有它独特的思想
嗯,它不枯竭,不恐惧
把波浪推向岸边,又轻轻地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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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枷锁的人走在岸边
双脚干净,露出陡峭的坡度
他想踏着浪尖消失在远处
阳光却感到疼痛,把他定定地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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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的线条像重新命名一个传说
把一个亭子抱住,把一个雕塑抱住
没有人流泪,没有人赦免孤独
千古恍然如往事,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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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远离集体主义的湖泊
有它特别的忧郁
嗯,它不枯竭,不恐怖
把堤岸推向远处,又静静地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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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的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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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仪在夜晚的天空举行
风吹拂风的触须,哀乐是蓝色的
月亮照着人们史前的面孔
逝者安息,把尘世的秩序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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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用火补救人们的悲伤
他们举起火把环绕逝者的灵柩
从起点回到起点,回到火焰的国度
哦,逝者在光明中复活,死亡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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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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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自己的身体
在无数个身体里穿越
无数个身体又是同一个身体
把她的身体重合又不断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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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是她的身体
满天星光是她的身体
早晨的阳光是她的身体
正午和傍晚的阳光也是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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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沉默是她的身体
动荡也是她的身体
她在身体里慢慢变成一条鱼的波浪线
刹那间又变成大海的身体,撞在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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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的身体是自己的
又是你的身体的一部分
你忍住呼吸,使身体留在原处
她从你的身体里穿出来,站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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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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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盏灯
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一个坟堆
人在寂寞的长途,灯隐隐照着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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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终点的时候,人躺平在地上
身体里的灯苗耗尽在黑暗里
纵使醒着,也无力从地上再次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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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心形的坟堆慢慢隆起
一个洞悉黑暗的人坐在坟堆旁边
他的心中有一盏灯,照着来世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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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与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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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奇妙的体验里,他与自己为敌
把自己想象成疯癫的流浪汉
左一脚右一脚穿过狭长的街道
把身体裸露,保持人世必经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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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是清醒的,渴望必须的出走
他写下的一首诗是关于裸露的寓言
在出走的途中裸露他的秘密
他想象在一首诗中,他被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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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众人的目光,他隐隐地感到炙热
就把身体裸露得更开敞一些
很多人背转身,对着墙壁自语
有人把毯子盖在他的身上,拍打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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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大笑起来,从一首诗里现身
追逐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此刻,他坐在灯下,因裸露而变得充实
想象追逐他的人就站在某个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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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投文,1968年生,湖南郴州人。文学博士、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发表论文与评论一百五十余篇,出版学术专著《沈从文的生命诗学》《百年新诗经典解读》《百年新诗高端访谈》等。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出版有诗集《看不见雪的阴影》、《土地的家谱》等,有诗歌入选上百个重要选本。
[品鉴]
抒情诗的要义,就在于呈现“心灵的图像”。这种呈现凭了心灵的指引,总能在身边世界中找到对应的投影与回声,就像“一个远离集体主义的湖泊/有它独特的思想”(《白马湖》),诗人在世间的所见所闻,总能被灵敏的触觉锁定为题材,从而获得特别的诗篇。对诗人吴投文而言,这样的呈现不仅通感,而且通灵:“逝者在光明中复活,死亡是多余的”(《火的葬仪》)。他对《舞者》的洞察有着绝妙的感应,在他的笔下,《舞者》的身体可谓无所不包,包罗万象,身体的万象,“她走出自己的身体/在无数个身体里穿越”,从全新角度揭示了舞蹈艺术的变幻美,并在美感的沉浸中认同她与自我息息相关。他的通灵在《灯》的意象建筑上得到了透彻的映照。在《诗人与疯癫》的展示中,成功地导演出一场诗歌与命运的独角戏,“在出走的途中裸露他的秘密”,黑色幽默上升为诗学感知,“此刻,他坐在灯下,因裸露而变得充实”,他对自己诗学审美的趋向有了预见性把握。所谓“疯癫”,其实是才华在表露进程中必显的磨难气象。从抒情诗的存在价值上讲,这种“疯癫”昭示了“一个人的灵魂抵得上整个的宇宙”(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诗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因此,在本质上它是孤独的,一如“戴枷锁的人走在岸边”的那个《白马湖》,除了吴投文能在那里获得“把堤岸推向远处,又静静地缩回”灵感,其他人往往只是走马观花。
诗人吴投文(图片选自2021年《第三条道路》作品第2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