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苍山、目睹一只兔子从世界消失

杨然诗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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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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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是飘不起来的
那就落吧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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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眼前的柚子树上
那里,曾经发出奇妙的浓香
如今脚下铺满了冰水
意味着雪,将悄然走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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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不起来的还有烟子
羽绒服紧紧裹住那些身影
数九寒天二九之晨
我的窗缝隙小了许多
略微让脸察觉寒气
只看雪,在窗外轻轻落下
宛若上天冻僵的音符
一颗颗还没有发出声色
就往大地涌向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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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尘埃、冷浸的尘埃
早晚都对泥土不言不语
她们的梦已经退回源头
因而与雪拥抱一起
欢迎上天的姊妹久别重逢
雪与她们休戚与共
“什么样的芬芳才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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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留的、该走的、该忘的
都一一掠过
雪,落在所有树丛与草地
她的轻盈穿越了沉重
凝聚踏上融化的通途
最小的晶莹投奔最大的怀抱
脱下羽毛、霓裳与闪烁
只剩一颗颗纯净之魂
“你的幽暗诠释了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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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不起来的还有风筝
灯笼锁住的火样年华
她们,都在等待解冻时刻
雪在这样的背景下独自分担
告诉她们春天快了
所以急急落下
枯草和败叶都理解了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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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背景这样的隆冬
有人出门,有人回家
雪落在更远的竹林、更远的树
她们的无声代表另一片音乐
冻僵是表象的,像哑默的瞬间
笑在最后的终将是春水
雪,没有丝毫犹虑
静静地落,静静地落
她们的欣喜准备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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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把隙小的窗缝大开
看雪落成一片动漫
我想,关于野花与飞鸟的曲谱
现在肯定开始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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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7日写于三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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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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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到过大境界的人们
从远方归来
给我们带回几颗精神
其中一颗符号
就是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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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残阳如血
那幅长空雁叫的画卷
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
只好从文字堆里追寻
谁的脚印铁打生根
谁的影子隐身于鹰
境界是用意念换来的
是谁,走在前头
也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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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遗忘的山坡背后
翻出那些记忆
霜叶红了
趟过的水一层比一层深
内涵一步比一步高坎
听他描述Z字型山路
骡马倒了一座又一座
心,还是到达了天空
他在胜利的旗帜下面
挥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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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的野果儿却没人采摘
“任凭你们通吃个够!”
没能拴住任何一颗心
宁愿流浪
也不愿占山为王
于是去了,去了
都去了,去得远远的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直到自己倒下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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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
那座山顶上铜铸的塔子
他们后来人把它敲碎了吗
太阳曾经照着它强烈反光
主要在日出或者日落时分
它的肚子里收藏有许多故事
只是登临太远
一般人只能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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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苍山成为我第一首诗
与它比邻的是一片海子
我没有到过那里
或许我永远也到不了那里
我只有借助文字的想象
从一座山翻过另一座山
在笔底之下眺望
那片野外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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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却惊魂了
最记得是在谁的音节里
正当天光透明
却把一张青翠的山影
越敲越薄,越敲越薄
呵,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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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一只兔子从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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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在二号雅间晚餐
农家乐悠闲,门自洞开
院里树子张灯结彩
其中一棵不远,就在那里
我意外目睹一只兔子
从世界消失。满桌的鱼肉呵
我再没动过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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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我是知道的
它们温顺,安静
偶尔也悄悄活蹦乱跳
长长的耳朵讨人喜欢
大大的眼睛没有恶毒
两颗门牙是特别的招牌
总是斯斯文文吃草
从不离开自己的窝边
从没想过:总有一天
人,会对它们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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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碰巧遇到
下手就在那棵树上
我亲眼所见
它被吊在那里
不知它感受究竟如何
一副逆来顺受样子
即没有挣扎,也没有哼声
它朝地面瞧了一眼
仅仅一瞬间
血就流进地上的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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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的是一位妇女
没戴口罩
她是那样手脚利索
转眼已开始熟练剐皮
我知道,不一会儿
它会成为桌上大餐
我的诧异在于
它对大限并无所知
不像羊子,发出咩咩之声
甚至还发生过小羊
把刀子藏在身子底下
免得母亲被宰。据说
刀子从小羊身下找到后
羊肉店老板从此洗手
再也不干杀生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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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非常清楚
兔子从可爱到可口
这过程,全由人们所包办
没想到在最后时刻
它们也没有喊疼
就那么一刀,都结束了
它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就像平时在窝中进食
它的毛色与它的命运一起
令我在此时此刻格外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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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过它的那棵树上
新枝已经发芽
身后是一堵新砌的墙
火红的餐饮刚刚开业
天色暗了下来
我看见墙外斑驳的树影
有一棵非常显眼,却原来
在稀稀疏疏的高处
悬空有一个硕大的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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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内的小彩灯亮了起来
闪闪烁烁,飘浮着
涤荡的杯盏之音
我想到兔子的一生
它们对世界那么信任
绝不会想到祸从天降
仅仅一眨眼功夫
所有的经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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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对美酒异常反胃
想起《木兰辞》的欢快结尾
内心的千堵百结
没有任何话语可以言状
除夕的鞭炮汹涌而至
花卷在床边吓得哆嗦
我睡意全无,一再对牠安抚
“那是驱邪,别怕,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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