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诊
(2023-11-13 15:09:42)不久后,我又遇见一件令自己心灵十分震动的事情。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我从蔡家河翻山越岭来到三大队一家出诊。丈夫是一位气质不凡,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把我引进家里为妻子治病。
妻子半卧在里屋的床上,背部紧靠着墙,一喘一喘地艰难呼吸着。虽然是大白天,屋里光线却很是暗淡。他妻子显得十分苍老,如果不介绍还可能误以为是这男人的姐辈。
看着她那喘息困难的样子,丈夫询问是不是哮喘的毛病,要不要打消炎针或吃平喘的药物?
我走近一看,这位妇女原来是一个驼背。经过细细的检查,她并不是哮喘发作,而是严重的心脏功能衰竭的征兆。她怀着孩子,已经快临产了,心脏受着驼背和胎儿的双向压迫,已经达到心衰的危险程度。
我当机立断地对丈夫表示说:“这肯定不是哮喘,而是心衰,需要马上送往贾庙卫生院抢救,一刻也不能耽误。”
丈夫二话不说,急匆匆地找来几名帮忙的农民。他们把一张大竹床翻面倒了过来,在横向的两头绑上两根厚实的木杠,然后往竹床里铺上棉絮,把病人放进去再抬起来,如此安顿之后才能开路。
一路上这几位农民扛着竹床,爬坡翻山,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汗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不少周折,总算把这位驼背患者抬送到贾庙卫生院进行紧急抢救。
抢救的最后结果是,孩子被救活过来,而这位妇女不幸身亡。
丈夫抱着刚出世的婴儿,埋葬着去世的妻子,欲哭无泪,周围也没有几个前来安慰的群众。从医疗上来说,这件事本身在农村算不上令人轰动的,但它对我的心灵上却另有一种震撼。
在送他老婆去贾庙区卫生院的路上,我方获知这位丈夫是一名地主的儿子,也就是一个黑五类子弟,是位外乡籍人士。他长相英俊,又有文化,因为出身不好,1957年在"完成指标"运动中被打成右派,贬来这个大山区的大队小学教书。
他困在大山沟的农村里无法动弹,又是一名坏分子,监管对象,一直难得寻找到对象,到30多岁时还是孤身一人,孤苦伶仃。无奈之下,最后只得找了这位驼背女人为妻。
他的悲惨命运使我产生了兔死狐悲、同病相怜的心情,也不知道如何去劝慰,才能熨平他那一再受伤的心灵。
眼望着此刻呆若木鸡的地主儿子、右派教师,我不由得暗自神伤,联想起自己的命运来,我这个黑五类子弟将来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当天我彻夜未眠,心情沉重,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涌上心头,不堪回首?
曾经风光一时的少先队三杠的我,入团就是不被批准;那般努力干学生会公益工作三年,不让当领导;录取工作关门的最后一天下午,被没填报的学院从落榜的档案中捞了回来,这才侥幸地死里逃生;文化大革命中把我从北京队伍里赶出来,不准见毛主席;主动找我的初恋女友,断然弃我而去,连一个解释机会都不给;大学毕业时没犯任何错误,却被分配到郧阳地区,还是再三抗争才改派黄冈地区;现如今,连看县城一眼都是奢望,区卫生院也没有资格去......要知道我才20多岁弱冠之年呀!
我和大家同样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曲长大,同样是在五星红旗下熏陶成长,同样是热血沸腾的革命青年,为什么却遭到如此一连串的不公正打击和压制呢?很长一段时期内,地主儿子这件事在我心里形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由于不知道在这个大山沟里究竟会干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命运将在何方,这种心灵上的苦恼与迷茫,一直深深地折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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