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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朱衣点头 |
分类: 短篇小说 |
中篇:自杀之旅(1)
文/朱衣点头
1
八月初七。周六。秋分。小雨。
傍晚。远郊。民房。独院。
一辆小车停在院前。唐亮下车打开院门,再上车开进院内。
四个年轻人下车,三男一女。各自从后备箱拿包进屋。
屋内设施简陋,陈旧。
一楼大厅。黎靖把脚收在椅面,紧闭双眼靠着椅背。袁子翔蹲在地上翻着包里东西。唐亮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滴滴答答小雨发呆。邵伟杰叼着烟上二楼房间转。
邵伟杰回大厅,眼光落在唐亮背影:“提前买了菜?”
唐亮回头,点点头。
“谁会做饭?”邵伟杰眼神四转没看见烟灰缸,走到唐亮身边,把烟弹到院子,“我可不会。”
黎靖睁开眼,站起来。
袁子翔从包里拿出一副拳击手套,戴在手上比划几下。
灯已亮,四人围桌吃饭。
“多吃点,以后没机会吃了。”邵伟杰带着笑。
其他人不语。
四人站在院内车边,雨已停。
唐亮拿一根管子,一头插进尾气管,拿纸塞住,一头通过车窗放进车内,车窗留很小缝隙。
四人坐进车内。唐亮在驾驶位,邵伟杰副驾驶位,黎靖与袁子翔在后排。
“车启动,尾气会一直排进车内。”唐亮说,“唯一担心的就是怕有人受不了,主动打开车门。”
黎靖下车进屋,一会回来,手中拿着一药瓶。
“足够我们四人用。”黎靖把药瓶递到前面。
“有这个就行了。”唐亮接过来打开,“这可是禁药,怎么买到这么多?”
“攒了很久。”黎靖轻飘飘回。
四人回屋,分散坐在大厅。
黎靖依旧把脚收在椅面,低头沉思。袁子翔戴着拳击手套,偶尔比划一下。
唐亮掏出烟,扔给邵伟杰一支。
邵伟杰看着黎靖,点上烟,“为什么要等到12点?”
“一天至阴之时。”黎靖抬头,“我喜欢那个点。”
“还有几个小时,干点什么?”邵伟杰问。
几人沉默。
“聊聊天吧。”邵伟杰说,“大家在群里都是用网名,还不知道彼此真名。我先来,邵伟杰。”
“唐亮。”
邵伟杰看向袁子翔与黎靖。
“袁子翔。”袁子翔戴着拳击手套出一拳。
“会拳击?”邵伟杰问。
“不会。”袁子翔笑了笑,“看我身材就知道。”
“为什么一直戴着它?”
袁子翔没回答。
邵伟杰又看向黎靖,“夜花,你叫什么?”
“黎靖。”黎靖依旧低着头。
屋里又一阵沉默。
“还以为在临走前,会来次狂欢,谁知如此沉闷。”邵伟杰站起来,在门口站会,又回来坐下,“聊聊各自的原因?”
“我先说。”见其他人不语,邵伟杰自顾道,“十七岁入社会,到现在十一年,经历的工作不下十几种,苦过累过,唯独没失败过。”
“没失败过?”唐亮看他,“十一年从没失败,应该很成功,为何想不开?”
“从来没成功过,何来失败?”邵伟杰笑,“未来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结婚了吗?”唐亮问。
“一个没失败过的人,哪有资格结婚。”邵伟杰问,“你呢?进你空间看过,好像从事写作。有辆小车,有钱租这地方把我们集中到一起,生活应该不差,因为何事?”
“写作的人,难免风流。”唐亮说,“私生活过杂过乱,染上……那种病。”又补一句,“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多,与其后期身体恶化挣扎,不如提前潇潇洒洒的走。”
“本该鄙视你,看在一起上路的缘分,算了。”邵伟杰看袁子翔,“你是因为什么?”
“最爱的女孩半年前走了,车来的瞬间,她推开了我。”袁子翔举了举拳击手套,“十八岁生日,她送我的礼物。”
“难怪你一直戴着。”邵伟杰说,“你的故事比唐亮感人的多。”走过来,拍拍袁子翔肩,“很快你俩就能见面了。”
“半年来,每天都在想他。”袁子翔说,“一个人没勇气,幸好遇见你们。”
“夜花,你呢?”邵伟杰站在袁子翔身边看黎靖。
“没有原因。”黎靖身体没动,“如果能找到原因,哪怕任何一个原因,或许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这叫什么理由?”邵伟杰说。
“能理解。”唐亮抬头看黎靖,“人生一旦一潭死水,活下去的确没有任何意义。”
黎靖抬头看他一眼。
“其实不必问你。”邵伟杰看着黎靖,“你给我的感觉,整个人散发一种死亡气息。”
十一点半,唐亮启动车,打开大灯。回屋关上灯,再上车。邵伟杰与黎靖换了位置,黎靖坐在副驾驶。
“为什么不在院子里?”邵伟杰问。
“别连累房子主人。”唐亮把车直接开出去,并未关院门。
十分钟后,车停在荒外。
“会不会有人来?”袁子翔问。
“放心,这儿很偏僻。”唐亮并未熄火。下车,后备箱拿出管子,插进尾气管,另一头未放进车内。
“药效还有一会,管子等会再放进来。”唐亮回到车上。
“多久有效?”邵伟杰问。
“要是以前没吃过,大概半个小时。”黎靖依旧把脚收在椅面,“经常吃,时间长点。”
“这玩意,吃多了会死吗?”邵伟杰又问。
“要看多少,多的话可能会吧。”唐亮回答。
“早知道,整一瓶好了。”邵伟杰说,“何必这么麻烦跑一趟。”
没人回应。
“害怕吗?”邵伟杰突然拍下身边袁子翔。
“当然不怕,很兴奋。”袁子翔笑一下,“睡一觉就能见到他了。”
“真好。”邵伟杰闭上眼,“能这样为她,在一起时,她一定很幸福。”
“是我幸福。从小就是他照顾我。”
“从小?很小就认识?”
“出生时就认识了她。”
“青梅竹马啊。”邵伟杰睁眼看一眼窗外,又闭上眼。
没人再说话,车内一片寂静。
良久,唐亮睁眼,看看其他三人。
黎靖闭眼一动不动,后面袁子翔与邵伟杰已经睡着,邵伟杰甚至带有轻微鼾声。
唐亮下车,点支烟,抬头看着天空。雨后的夜晚,空气很清新。朦朦胧胧月光洒在大地。
站了一会,凉意渐浓,回到车上。
“你没吃药?”黎靖突然说话。
唐亮惊讶转头看她。
黎靖身体没动,眼睛继续闭着。
“你也没吃?”
黎靖睁眼看着他,过一会才开口,“就算一次吃几十片,依然很难睡着。”
“经常吃?”
黎靖闭上眼,不再开口。
唐亮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黎靖再次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唐亮看着依旧闭眼的她,“晚上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害怕?还是根本没有想死之心?”黎靖睁眼盯着他,“或者你有另外身份,叫我们来有目的?”
“面对三个一心求死之人,能有什么目的?”唐亮说,“真的很难说清此刻的心情,可能觉得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短,应该在一起多待几天。向你发誓,相约自杀这件事上,没有一丝欺骗你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打消求死之心。”
“那你把管子放进来,是走是留,随便你。”
唐亮下车把管子插进车窗里,坐回车,关上门。
不一会,车里味道渐浓。
“不走?”黎靖开口。
唐亮没回答。
“趁我还清醒,希望你下车。”黎靖看着他,“一个没吃药的人,是撑不下去的。”
唐亮依旧没动,也未开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唐亮在昏迷前一刻伸手打开了车门。随之身体滚出车外。
2
八月初八。周日。小雨。
唐亮被雨打醒时,天还未亮。唐亮从地上起来,身上差不多湿透。
车门开着,伸头进去看,三人依旧沉睡。
唐亮把管子收进后备箱,上车熄火。坐了一会,启动,往回开。
早晨。大厅。唐亮站在中间,其他三人坐着。
“我有什么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唐亮声音有点大,“好吧,说实话。我根本没有乱七八糟的私生活,更不会得什么病。从中学开始写作,写到现在已经十来年,但毫无成就。更重要的是,突然失去灵感,什么都写不出来。从未踏入过职场,除了写作,一无是处。当然了,在写作上,依然一无是处,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那为什么中途放弃?”邵伟杰问。
“突然想,就这样死掉有点冤。我的人生毫无波澜,这些年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你想怎样?”
“来一次冒险,让人生多点价值。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冒一次险?”唐亮看着黎靖,“你不是喜欢至阴之时吗,一周后是中秋,中秋夜才是真正的至阴之时。我们就以一周为限,一周内完成三件事,完成后了无牵挂的走。”
“说说看,哪三件事?”邵伟杰问。
“第一件事,去深山待三天。”唐亮说,“很早前就想去尝试一次,一直没勇气。”
“后两件事呢?”
“完成第一件事再说。”唐亮说,“可能我们根本完不成。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是求死,不在乎什么方式。”
“深山待三天有什么完不成的?”
“那好,我们就以待满三天,活着出来为目标。”唐亮说,“但有个条件,不带任何东西,特别是吃喝。”
“有点意思。”邵伟杰说,“香烟与火机呢?”
“可以带。”
“地方呢?有目标吗?”
“当然有目标,那片山区,几年前就想去。”
“一直嫌自己不够勇敢。”袁子翔举着拳击手套,“他送我这个,就是希望我勇敢坚强一点,在见他前完成一次勇敢的旅途,他一定开心。”
唐亮看向黎靖。
“什么时候动身?”黎靖沉默一会开口。
“现在就走。”唐亮往外走,“留在这里也没吃的了,根本没想到能活到今天上午,只买了昨晚一顿饭菜。”
下午。荒山脚边。四人站在车后,唐亮在后备箱拿东西。
“想带在身边的东西尽量带着。”唐亮拿起包,“可能我们根本出不来。”
“要不要找地方买点东西?反正时间还早。”袁子翔看着面前连绵不绝的山,“有点饿,而且也得买点防身的东西,万一有野兽。”
“小子,走吧。”邵伟杰拍他,“带一堆吃喝,再带一些防身刀具,就不叫冒险,叫旅游。”
“以前不敢尝试,是怕死。”唐亮背着包,“死都不怕了,还怕这几座山?”
山间,袁子翔坐在地上喘气。
“年纪最小,体力最差。”邵伟杰站边上看他,“在学校不锻炼?”
“天黑前得找到能睡觉的地方。”唐亮看四周树木,“还有就是找到吃的。”
黎靖靠着一棵树,没说话。
“吃与睡觉不是主要问题。”邵伟杰掏出烟想抽,又放进兜里,“首先要找到水。快渴死了。”
“别再往上走,环绕半坡过去,到另外一边山脚。”黎靖看着远处,“两座山之间的山脚处容易找到水与野果,也容易找到栖身的地方。”
三人看向黎靖。
“你在山区生活过?”唐亮问。
黎靖没回答,站起来往前走,“得快点,天黑前到不了另一边山脚,会很危险。”
“我走不动了。”袁子翔坐在地上没动。
“走不动也得走。”邵伟杰说,“除非你想在这渴死饿死,或看着野兽把自己一点点吃死。”
袁子翔站起来追过去,“哪有野兽。”
四人坐在山间。
“我觉得走不到山脚就得死在这山上。”袁子翔大口喘气。
“别说话了。”邵伟杰也轻微喘气,“说得越多,口越渴。”
唐亮与黎靖坐着没开口。
黎靖站起来往前走。
“黎靖姐,再坐会,实在走不动了。”袁子翔喘着气。
“天快暗下来,不想死在这,赶紧走。”黎靖说。
两座山之间的山脚处。天色渐暗。
四人在山间走出来,眼前一片草地。邵伟杰背着袁子翔。
邵伟杰放下袁子翔,与唐亮三人直接躺在草地不动。黎靖坐在一旁。
一会,黎靖站起来。
“有小溪。”不远处传来黎靖声音。
三人赶紧爬起来,迅速跑过去。一条很窄的小溪在面前,黎靖蹲在边上,拿手舀水喝。三人趴下去,直接拿嘴喝。黎靖看着他们,突然拿手朝他们拨水,零星水滴洒在三人背上。
三人没理会,好久才起身坐在小溪边。
“以为有你们三个男人在,不用担心,谁知是三个废人。”黎靖坐在溪边,手在水里拨弄。
三人看向黎靖,有些意外。这是黎靖第一次带着另外一种语气。
“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与作用超出我的想象。”邵伟杰带着笑,“我们仨选你当我们头领,这几天听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邵伟杰敲身边唐亮与袁子翔。两人附和。
“黎靖姐,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匪首。”袁子翔笑着说,“杀人放火,随便吩咐,小弟万死不辞。”
“那好,我吩咐了。”黎靖说,“邵伟杰去找柴火,前几天刚下过雨,地上很潮湿,一定要找一些干的树枝树叶,越多越好。唐亮与子翔去那边的灌木林找野果,先别管能不能吃,能摘的都摘来,越多越好。”
离小溪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堆了不少树枝树叶,黎靖坐在旁边。此时天已暗下来。
袁子翔拿衣服兜着野果跑过来放地上,“没想到野果挺多,黎靖姐,你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现在看不清,等点了火之后再说。”
唐亮跟在后面回来,也放下一堆野果。不一会邵伟杰抱着一些树枝树叶回来。
四人围着点火,半天没着。
“找不到完全干透的树叶,看来是点不着了。” 邵伟杰拿着打火机,放弃点火,“算了,再点下去,火机的油就要用完。还有几天时间,烟都抽不了。”
“如果不生火,晚上冻也要冻死我们。”黎靖说。
“怎么会冻死?”邵伟杰说,“实在冷就起来跑几圈。”
“你有体力跑一晚上?”黎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你们还有谁带了纸巾?或者书本报纸之类,只要能引火的东西就行。”
“谁会带这些,反正我没带。”邵伟杰说。
黎靖见唐亮与袁子翔没回应,把纸巾递给邵伟杰,“我只有这一包,试试吧,实在不行就没办法了。”
纸巾烧完,边上树叶烧着一点,但慢慢又灭了。
四人围坐,谁也没开口。
“我们本来说好,谁也不开手机,但此时不开不行了。”唐亮开口。
其他人没回应。唐亮从包里拿出手机,不一会面前亮起来。
“开了飞行模式。”唐亮又补一句,“其实开不开无所谓,好像没信号。”
灯光照着地上野果,黎靖慢慢挑拣。
“谁有袋子?”黎靖问,“得拿到小溪洗一下。”
邵伟杰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瓷盆,“在厨房看到的,走前带来了,想着或许能用上。”
黎靖拿铁瓷盆装满野果,然后去小溪,唐亮拿着手机跟她后面。一会,两人回来。
唐亮关掉手机手电筒功能,又一片漆黑。黑夜中四人默默吃着野果。
“还真他妈有点冷。”黑夜中,邵伟杰开口,“冷得连动都不想动。”
“地上草是潮湿的,躺也不能躺,难道就这样坐一晚上?”袁子翔说,“我可坚持不下去。”
“可惜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黎靖说,“不然可以找找山洞作为息身之地。”
“别分散坐,坐到一起。”唐亮说,“背靠背,可能舒服点。”
邵伟杰与袁子翔坐到唐亮边上,背靠背。黎靖没动。
“黎靖,过来。”唐亮喊。
黎靖终于过来靠在一起。
“好多了,刚才总担心背后出现东西。”袁子翔说。
“不会担心有鬼出现吧。”邵伟杰笑起来。
“当然不是。”袁子翔沉默会,“你们觉得有鬼神存在吗?会不会真有天堂与地狱?”
“就知道你怕鬼。”邵伟杰说,“这些都是大人吓唬小孩的,还真相信?”
“我倒宁愿有,这样就能在另外一个世界见到他。”
“我也希望有,但现实不存在。”邵伟杰问,“唐亮,你信这些吗?”
“凡是没得到验证的东西,都不能肯定下结论。”
“这么说,你相信?”
“即信也不信。”唐亮说,“我觉得,科学可能是迷信,而迷信也可能是科学。”
“听不懂。”邵伟杰又问,“黎靖,你呢?”
“没时间想这些。”黎靖说,“只想一件事,希望晚上别下雨。”
“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最不关心现实的应该是你,结果只有你一个人在想现实问题。”邵伟杰笑,“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们都没带换洗衣服,更别说带外套。晚上可能真熬不过寒冷。”
“求求老天爷千万别下雨。”袁子翔说,“现在已冷得发抖,要是下雨准得被冻死。可不想死得如此难受窝囊,要死也得轰轰烈烈的死。”
“唐亮,你拿着手机跟我进山。”黎靖站起来。
“干什么去?”邵伟杰问。
“别管了,你俩在这等着。”黎靖走在前面,唐亮拿手机在后面照着路。
“漆黑一片,现在进山太危险。”邵伟杰站起来,“要去一起去,有危险多个人也好点。”
袁子翔跟后面跑过去,“我一个人可不敢待这儿。”
四人回到草地,唐亮拿手机照着,其他三人忙碌。不久,面前重新搭起生火堆。下面几个石块,石块上横放一些树枝,树枝上一些枯叶、枯树皮、枯树枝。枯树枝上还抹了些树油树脂。
一会,面前火堆烧起来。慢慢火势大起来,黎靖拿树枝把几个石块拨开,再添加邵伟杰捡来的那些树枝树叶。
“黎靖,还是你厉害。”邵伟杰拿出烟叼嘴里凑到火堆上点着,又递给唐亮一支,“第一次感觉火是如此温暖,心情大好,抽一支。”
“你是不是都在地面上捡了这些树枝树叶?”黎靖问。
邵伟杰点点头。
“前几天一直在下雨,贴在地面上的树枝早被泡透了,很难点着。雨后生火只能捡高处背雨处的枯枝,树上的枯枝枯皮,松树枯叶是最好的引火物,如果有树油树脂,枯枝上抹一些效果更好。”黎靖说,“不过也怪我刚才一直没想到这点。”
“在山区生活过?”唐亮问。
“烧一会,我们把火堆挪个地方。”黎靖没回答这问题,“烧过的地面没那么潮湿,可以躺着睡。实在太冷,我们睡在中间,把四周全点起火,但火堆要离远点,防止睡着后出现意外。”
3
八月初九。周一。多云。
清晨。天已亮,但不见太阳。黎靖在小溪边洗洗脸,坐在边上看着远山发呆。草地上,三人还在熟睡中。周围三处火堆已烧尽。
上午,另一座山中。邵伟杰站在树上摘着野果,往下扔,袁子翔与唐亮边接边捡。黎靖坐在一旁地上。
邵伟杰跳下来,拍拍手,“还是白天好。”
“那是自然。”唐亮拿野果在衣服上擦擦,放嘴里吃,“白天能带来希望,夜晚只会带来绝望。”
四人坐在山顶。
唐亮从包里拿出四个矿泉水瓶,递给他们。
“没想到你偷带了四个空瓶。”邵伟杰打开喝几口,“山间溪水比任何矿泉水都好喝,纯天然。”
“有没有吃的无所谓,没水我们就真完蛋了。”唐亮边喝边说,“要待三天,不能保证任何地方都能找到水。”
“总觉得你小子不是诚心想死。”邵伟杰看他,“不会把我们骗来陪你玩几天吧。”
“是我把这件事想得过于困难。”唐亮说,“或许世间所有事都是如此,没做之前总把它想得过于复杂困难,甚至觉得根本实现不了。一旦真去做,也许并不难。”
“既然这么说,那我们挑战一下。”邵伟杰手指旁边一座山,“下了山,再上那座,看天黑前能不能翻过去。”
下午,山间。
袁子翔扶着树,“要不原路下山吧,走到山顶,天黑前肯定下不去。”
“既然说了就要做到。”邵伟杰说,“黎靖都敢,一个男子还不如女人?”
“这话我不同意。”唐亮说,“别小瞧女人,女人的耐力往往比男人更强。”
黎靖靠着树没开口。
傍晚,天色渐暗。四人还在下山途中。
袁子翔突然大叫一声。三人回头,昏暗中没看见他。
邵伟杰跑回几步,“子翔,在哪?”
下面传来袁子翔声音。
邵伟杰伸头往下看,只见下面一片丛木,不见人。
“子翔,别动,等我下去。”
唐亮与黎靖也过来。
“你待着别动,我下去帮邵伟杰。”唐亮说完扶着树,慢慢下去。
四人往下走,邵伟杰背着袁子翔。
“要不放我下来。”袁子翔说,“自己能走。”
“废什么话。”邵伟杰大声说。
四周全是树木,天色完全暗下来,几乎看不清路。
“休息一会。”邵伟杰说,“等视线好些,能看清路的时候再走。”
四人坐在山间休息。
“唐亮,手机还有电吗?”邵伟杰问。
“有点,不多了。”
“打开,看看子翔伤势。”
唐亮打开手机凑近袁子翔。身上刮伤多处,衣服也被撕破几处,左腿一处伤口还在流血。
邵伟杰蹲在地上,把他左腿裤子卷起来,再拉上右腿裤子,也有几处擦伤痕迹,两处红肿。邵伟杰脱下外衬衣,再脱下内背心。穿回衬衣,把背心撕开,绑在左腿流血处。
“痛吗?”邵伟杰问。
“没事。”袁子翔挤出一丝笑容。
“没想到你还挺能抗。”邵伟杰坐到旁边,“换成是我估计早痛得叫起来。”又看唐亮,“好了,把手机关掉。”
唐亮关手机前,亮光扫了下一旁黎靖。黎靖靠在树上,神情疲惫,脸色发白。身体不像正常靠树的样子,似乎随时会倒。
唐亮没关手机,凑近她问,“怎么啦?”
黎靖摇摇头没回答。
唐亮伸手摸摸她额头,回头看邵伟杰,“好像有点烧,你来看看。”
邵伟杰过来摸了摸,再看黎靖神情,问,“黎靖,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
黎靖整个人靠在树上,闭着眼没开口。
过了黑暗期,渐渐有了点亮光。由于一直处于黑暗中,视线也好了很多。
四人往下走。邵伟杰背着袁子翔在前,唐亮背着黎靖在后。
“难怪下午看你就不对,突然没有了昨天的精神。”唐亮边走边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早说就不上山了。”
“她穿得太少。”邵伟杰说,“衣服干了湿,湿了干,昨晚还在草地睡一夜。毕竟是女人,抵抗能力没那么强。”
“关键是重度贫血。”唐亮说,“这玩意要命。”又说,“等会我俩换着背会。”
“换什么换。”邵伟杰说,“子翔比黎靖重几十斤,凭你那体格,能背得动子翔?”
四人坐在地上,邵伟杰与唐亮都大声喘气。
“要不你俩下山吧。”袁子翔说,“一个人走山路就够累,背着我与黎靖姐,会把你俩也累倒。”
“这叫什么话。”邵伟杰边喘气边说,“把你俩扔这儿,等于让你俩在这等死。既然约好一起死,就不会扔下你俩不管。”
“就是。”唐亮喘着气,“我们已经是一个团队,目标是在山中待满三天,所有人活着出去。现在不是考虑生与死的问题,而是要遵守承诺。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都是失信于天。”
“这话听着提气。”邵伟杰掏出烟看唐亮,似是问他要不要,唐亮摆摆手。邵伟杰自己点上一支,“能走出去找到合适地方休息当然好,走不出去,把我与唐亮累倒也无所谓,起码实现了一起离开的约定。”
走走歇歇。几瓶水早就喝完,邵伟杰与唐亮由于缺水,更是难受。
再次坐在地上。
“感觉山不是太高,怎么走不出去?”邵伟杰说,“是不是走错了?”
“一直在往下走,应该不会错。”唐亮说,“看不太清脚下路,担心有危险,所以走得慢。”
“想想还真有点佩服自己,没吃没喝能走这么久。”邵伟杰说,“要是把这种精神放到工作中,应该没有办不成的事。”
“人的潜能很难预料。”唐亮说,“以前看过一个新闻,说年轻妈妈为了保护孩子,挡住撞过来的汽车。肯定有些夸张,但说明了人在不可预知的情况下能爆发不可预知的潜能。”
“小时候,外婆告诉我,每座山都有山神。”黎靖靠在树上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山神会保佑善良听话的孩子。”
“山神?”邵伟杰一笑,“真有山神,为什么不现身把我们送出去?”
“小时候在山区生活过?”唐亮看着黑暗中的黎靖。
“十五岁之前一直跟着外婆生活,可惜十五岁那年……”黎靖停了一会,“那里的山很安静很美,小时候很喜欢跑山里玩。外婆不可能每次跟着我,为了让我开心也从来不阻止我,就告诉我,如果在山里迷路了,不要害怕,山神会在身后保护我。”
“对于小孩子来说,信念很重要。”唐亮说,“你小时候在山里玩肯定不害怕。”
黎靖点点头,“有次在山里真的迷路了,天黑后还在山里转,但心里一点不害怕,觉得山神就陪在我身边。几个村民举着火把陪外婆找到我时,外婆快急疯了,怕我受了惊吓,抱我很久,问我怕不怕,我告诉外婆一点都不怕,有山神陪我。”
“信念与信仰,都能给人无穷的力量。”唐亮说,“上学时,唯一的信念就是考高分考好学校,这样才能收获家长、老师与外人的赞扬。后来的信念就是成为扬名千古的作家,再后来,所有的信念似乎都消失了。”
“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信念的存在,其实现在也不清楚它的存在。”黎靖说,“刚才你说到潜能,突然想到外婆说得那些话。长大后才明白,小时候山神带给我的勇气,实际就是外婆带给我的。离开外婆后,所有的勇气好像全部消失了。”
“我正好相反,突然有了勇气。”邵伟杰站起来,“你外婆说那些话,无非就是让你保持求生的信念与勇气,遇到困难千万别放弃。”
深夜,山脚边。两处篝火。
邵伟杰与唐亮坐在篝火边,袁子翔与黎靖躺在一旁已睡着。
“真是难以相信,我们居然走出来了。”邵伟杰看一眼睡着的两人。
“是啊。”唐亮轻叹一声,又说,“希望子翔的伤势与黎靖的病别加重恶化,明天得改变计划,山中不再停留,赶紧出去。”
“就怕明天走不出去。”邵伟杰说,“四面都是山,而且背着他俩,速度快不了。”
“天一亮,马上原路返回。”唐亮说,“实在不行只能在山中再待一天,不能冒险晚上赶路。”
邵伟杰过来看袁子翔腿上伤势,刚一碰绑着的地方,袁子翔腿一动。
“睡着都能条件反射躲开,说明很痛。”邵伟杰说,“能一直扛着不叫不说,倒是让我小瞧了他。希望血别把布与肉粘在一起。”
“粘上也没办法,只能出山后到医院,交给医生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