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梅兰芳：“小人”“君子”之交

段奇清

能自称“小人”的，未必不是真君子。

1917年，18岁的张大千东渡日本，在京都公平学校学习染织，课余时间坚持自学绘画，学诗，学治印。两年后，他从日本回国。后又从上海到了北平，画画之余，张大千也会到剧场去看戏。这时，他给人生确立的目标是：成为一名画家。俗话说，“勤有功，戏无益”，立志做画家的他，何以还要把时间消耗在无益的“戏”上呢？

究其原因，在张大千看来，此“戏”并非彼“戏”，“戏无益”的“戏”是指游戏、娱乐。他爱看戏，虽说也有娱乐的成分，但他认为戏是动态的画。张大千说，“京剧与绘画在表形诉状、抒情达意、虚实多寡等方面，皆有相通之处，是可以汲取的丰厚艺术营养。”不过他爱看戏，也只是偶尔为之，因为当时他还是在画坛上没有一点名气的“北漂”，经济来源十分有限，买一张戏票往往要掂量再三。

改变自己的机会总算来了，一次有人请客，张大千有幸在被请之列，更为幸运的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字畹华）也是宴会上的座上宾，且与他同席。席间，客人们纷纷给梅兰芳敬酒。张大千也瞅准了一个机会，站起身来走到梅兰芳面前，说：“梅先生，不知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安排我们坐在一起。我们俩坐在同一桌，应当是十分不合适的。”就在众人不解的时候，张大千举起酒杯又来了一句，“我是小人，您是君子。”这下连梅兰芳也不禁有些疑惑。张大千随即哈哈大笑，解释道：“我张大千画画靠的是手，先生您唱京剧靠的是口。”这句极为谦谨，对梅兰芳也不乏恭维的话语，充满了机敏和智慧，让在场的人禁不住哈哈大笑，也使得梅兰芳记住了“张大千”这个名字。此后，喜爱书画的梅兰芳和张大千频繁来往开来，这段“‘小人’‘君子’之交”，成为了现代交友的佳话。

在寓居北平的日子，张大千与梅兰芳不时相聚在一起，谈戏论画，也谈对时局的看法，谈着谈着，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一次，梅兰芳请教如何画美人，张大千答道：“你自己就是一个最标准的美人，只要把你戏台上的各种样子画下来就行了，千万不用再参照别的样子了。”此并非对梅兰芳的恭维话，而是极有见地的绘画箴言。

他们在一起能够推心置腹，不仅是两人一个画画，也爱看戏；一个唱京剧，也爱画画，共同的爱好与情趣让他们走在一起，而且两人皆具有爱国情怀。张大千曾作《看山图》，图中绘白衣高士立于断崖边，题跋“踏遍千万山，两脚犹未茧。青白自分明，保我看山眼。”鲜明地表达了他的忠贞气节。在北平，除了帮助梅兰芳提高绘画技艺，张大千还将彰显自己爱国情怀的《青山绿水》等作品赠给梅兰芳；梅兰芳也把表现自己爱国胸襟的唱片、剧照等，回赠给张大千，以相互激励。每次演出前，梅兰芳还总留一整排戏票送给张大千，既让他在看演出中汲取艺术营养，也不让他在经济上再有压力；张大千还将这些戏票送人，以交结朋友。梅兰芳还以自己在社会上的声名，向人介绍张大千。由此，张大千的声名日隆，最终成为“现代最负盛名之国画大师”。而有了张大千的指点帮助，梅兰芳的画技也日益精进，画风温婉秀润，造诣颇深。

真纯的友谊是一幅由时间晕染而成的高贵的画。为了表达对梅兰芳这位君子的感激敬佩之情，1948年4月，由张大千提议，他和另外3名画家联手完成了一幅《梅兰双清图》。画好后，张大千更是意犹未尽，他要锦上添花，又题写了一阙《浣溪沙》，其中有“试粉梅梢有月知，兰风清露洒幽姿”等句。整幅作品构思精妙，色彩淡雅，书画交融，赞美了梅兰芳抗战时期在沦陷区蓄须明志、拒为日寇演出的民族气节，以及抗战胜利后重登舞台为百姓歌舞的爱国热忱。

建立在共同志趣上的友谊是不褪色的。1982年，梅兰芳幼子梅葆玖赴香港演出，其演出录像由人带到台湾，正在台湾的张大千看了录像后感慨不已，后又挥毫绘了一幅《梅兰图》，作为对33年前所绘《梅兰双清图》的回顾与承续。其上题字有“葆玖孝思如此，畹华当含笑九泉。而予车过腹痛，老泪纵横矣”等语，其缅怀故人、赓续交谊之情，溢于毫端，跃然纸上。

把自己谦为“小人”，是一种品德也是智慧。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小人物”，终将在历史星空中绘就自己浓墨重彩的人生……

发表于《辽宁青年》2022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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