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绕北河》七.尖浦渡口和故乡的“斩蔗”
(2023-01-29 09: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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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江北河上游的尖浦渡口, 陈芳男少年时就很熟悉了。第一次是小学的老师组织学生往榕城旅行, 就是从尖浦渡口过渡到榕城北门入城的。以后是跟父亲挑菜上城去卖。
那是寒冬腊月, 正在熟睡的陈芳男被父亲叫醒, 然后父亲领着陈芳男挑着空箩到菜地上去。父亲的菜地陈芳男记得是在圩埔村后西边山脚下叫大坪的坡地上。到了菜地, 父亲麻利地割菜: 菜是卷心大白菜, 父亲借着月色, 一镰刀下去, 卷心大白菜的菜心就拿在右手(父亲是左撇子)上了, 青色的连半黄半白的老叶子就留在地面上。父亲看看割的差不多了, 就装菜: 先装小的或一般的, 大的最后放在箩面上。装好一大一小两担菜, 陈芳男就挑着小担跟着父亲上路了。
从圩埔村后的大坪坡地, 走上村西的乡道,踏上斑浦港桥, 到了斑浦港口, 进入揭汕公路时。父子俩已是满头大汗,于是歇担, 把上身外衣、保暖的内棉衣脫下, 然后顺公路挑担继续往西上城去。走到尖浦渡, 天已亮了,然后坐渡船过渡, 过渡后就是榕城北门市场的菜市了。
到市场父子俩歇担卖菜, 但行情并不好!他们的菜是批发(即把菜卖给一个菜赎)。陈芳男父亲开价是一斤卷心大白菜二分钱, 等了许久,却没有人来还价。陈芳男父亲是急性子, 最后以一斤零点九厘钱卖掉。陈芳男父亲挑的菜不论,记得陈芳男当时挑的有四十多斤, 种植、浇水、施肥、杀虫、管理的不算。单割菜、挑菜上城就累了半夜, 一担菜收入才这几毛钱!在榕城北门的菜市场上, 小小的陈芳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心中过早地思考着人生……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如此地不同……
忙了半夜了, 菜既已卖了,父亲领陈芳男去吃粿汁。父子奢侈地各吃了一碗一角钱的粿汁(一碗五分钱的也有), 一角钱的粿汁上有两指宽的一块五花卤猪肉。
吃完粿汁, 父亲和陈芳男挑着空箩徒步走回家去。
这种营生有了第一次, 当然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后来陈芳男跟着父亲又挑菜上城去卖。陈芳男挑过包菜, 还挑过罗卜什么的……不同的是, 后来再也没有过尖浦渡了, 因为在马牙渡建的北河大桥通车了, 这可以省下往返的渡船钱。
一九六五年六月十日,建了历时五年多的北河大桥终于峻工。大桥全长四百零二点八四米,主桥二百七十六米,引桥一百二十六点八四米。“北河大桥”四个字是时任广东省长的陶铸所题。
陈芳男父子俩挑着菜沿着揭汕公路到了北河大桥, 过桥后顺着真理中学往西, 穿街过巷走到北门的菜市去。 卖了菜, 当然是要吃一碗粿汁的(记得都是吃一角钱的)。挑菜进城陈芳男是鼓着一口气, 肩压重担, 努力健步如飞。挑重担是不能慢走的。归途是空箩, 高一脚低一脚的,可以边走边顾昐城中及路上的景色……陈芳男小小的心灵中又继续着对人生的种种思考: 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命运是如此不同?人一出生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吗?命运能否改变?怎么改变呢?……
陈芳男出过花园(潮汕地区少男少女在十五虚岁的农历七月七日家庭为其设席宴请亲朋, 并行成人礼, 从这一天以后, 就成为成年大人了,叫出花园, 意为走出人生的花园)。陈芳男父亲就叫他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学习各种各样的农活。
农业收成的关键在于肥料, 当年生产队为了农业丰收,到处积肥、买肥。其一是到城里买糞——“倒尿”。队里全体社员挑着空粪桶在清晨到城里走街串巷“倒尿”, 口叫:有尿来卖。其实是收购人粪人尿。
城里人白天用空马桶或陶罐(潮语叫“漏锅”。都是专用于承接大小便的)装上少许的水, 然后把一家人一夜的大小便撒在装了水的马桶或“漏锅”上, 天亮了就拿出来摆放在自家门口出售。进城“倒尿”的农民经过, 双方讨价还价讲定价钱, 成交后就把屎尿倒进农民的空粪桶, 农民就把粪挑走了。当时一“漏锅”(三“漏锅”约一粪桶, 一粪桶约六十市斤)渗了水的人尿, 一般卖几毛钱, 以此类推。
生产队出纳准备了许多零钱, 然后预先分发给各社员, 一担粪大概要买一至二元钱, 社员收购时当然有的买得贵点, 也有的买得较便宜点, 这就要看社员各人的本亊和造化了。
生产队预先租一只大风帆船和撑船的人, 那人把大风帆船划进城里停在指定的码头上, “倒尿”的社员挑着倒满粪尿的粪桶来倒进停泊在码头的船中, 然后又再次去“倒尿”, 这样周而复始的反复数次, 直到装满一大航船才停止。
陈芳男当时是一个特殊的社员(他才十三周岁), 所以他领了一项特殊的任务——送一支“粗探”到城里去。“粗探” 是农村伸进露天村厕中把粪水打上来的农具, 实际是一只小木桶, 安着一根五六米长的竹竿, 竹竿连接木桶的地方是活动的, 伸进粪池用力往下按, 就会使小木桶倾斜装满粪水, 然后用力提上来, 倒进粪桶里, 再伸进粪池去装……这叫“探粗”。
这项特殊的任务是陈芳男在队间中标领干的。即谁愿意用最低工分领这项工作。开标时中标的是陈芳男, 因为陈芳男当时是一个特殊的社员, 他劳动一天只是成年大人的三成工分, 比如干一天成年人是一个工分, 陈芳男只是零点三个工分。按这个计算, 谁能标得过陈芳男。
陈芳男还有一个小算盘, 准备向亲戚借一架单车骑着带“粗探”上城去。后来借不到, 他也只能早起扛着“粗探”步行上城去。
到了指定的北门码头, 陈芳男把“粗探”交给撑船的, 然后就在那里帮前帮后听指挥, 干些杂役, 不用挑着空粪桶在城里走街串巷“倒尿”了。
全体社员都在生产队预支两角钱, 然后午餐自行解决。完成任务,然后社员挑着空粪桶回村。陈芳男则跟大风帆船行驶到斑浦港, 然后泊船上岸。
生产队又通知全体社员挑着空粪桶上船装粪, 挑到附近的稻田里, 给水稻施肥。
圩埔村地理位置倚山傍水,村后的坡坡岭岭为旱地, 村西的斑浦港流向村西汇入榕江北河, 斑浦港两岸乃为水田。旱地主要作物主要有甘蔗、还有花生、番薯、蔬菜等。水田种植水稻、水稻分两季: 早稻和晚稻。晚稻收割后,兼种小麦、也植蔬菜、番薯。
在生产队劳动时, 陈芳男最高兴的事是听到“斩蔗”的消息。斑浦港附近是揭阳糖厂, 揭阳糖厂当然是制糖的, 制糖的原料是甘蔗,圩埔村当然是种植甘蔗的区域。
每年秋季起, 糖厂开始开榨, 糖厂会按计划通知种植甘蔗的区域提供原料——甘蔗, 被通知到的生产队就通知社员说明天要在何处(地名)“斩蔗”。“斩蔗”是以现金结算工钱的。“斩蔗”则有一至二人拿短柄小锄头(“斩蔗”专用工具)先把甘蔗斩(砍)倒, 这同样以开标方式领这份工钱。生产队全体社员则去“修蔗”、“担蔗”。“修蔗”是把斩倒的甘蔗用镰刀把甘蔗头的根须削净, 干叶子去掉, 甘蔗尾的青叶子也削掉。“担蔗”是把修好的甘蔗用蔗叶捆绑成捆, 然后用尖担(两头尖)刺上担子, 用草钩索(潮语这样说, 实际这索的一头是用木制的钩子钩住草或物后用绳捆住)捆紧, 然后挑往斑浦港码头过称登记。若一担担不完, 就担二担、三担。并以登记的数字重量为准去结算工钱。记得当年“修蔗”、“担蔗”的工钱是每百斤一角一分。生产队以各社员的重量相加的总数为准, 这就是卖给糖厂的甘蔗的总重量, 当时生产队卖给糖厂的甘蔗是每百斤一元一角多钱。
那年月, 生产队碰到“斩蔗”, 男女老少都欣喜若狂, 甘蔗随便吃那是小儿科, 问题是每个家庭将有现金收入。因为平时在生产队劳动只记工分, 只有“斩蔗”才有现金可收入。
可载重几十吨的装满甘蔗的大风帆船在斑浦港码头行驶到糖厂码头, 再用码头吊车吊上岸, 送到车间去加工榨糖……榨糖后的蔗渣还可以酿酒, 叫“糖沫”酒, 每斤一角四分钱。酿酒后的蔗渣还可以压制成合板。
二零二二年九月廿十至廿二日草、十月十六日修订于无为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