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建县后的前几年，玉港镇一度呈现一派经济繁华的景象。

当国家的金融政策做了大调整，严格控制放贷、缩贷之后,玉港镇十分之八以上的投资开发项目全都半途搁浅。那些再也贷不到钱的投资开发商，他们前期工程的欠款，还有他们所拖欠的农民工的工钱都挂着悬着……这些农民工不分昼夜都向投资开发商追索。结局，这些投资开发商人人采取最佳选择，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溜之大吉。

一时间,玉港镇曾经呈现的那种畸形繁华景象,再也撑持不下去了,缓慢地又被萧条、衰颓的景象所取代了。

倪玉的店，生意上的极盛期也随之一去而不复返了。

倪玉临下岗前，单位的集资房已开始动工兴建,集资者必须按通知逐期缴交集资款,在缴交末期一万七千多元这笔款时，阿佬已东挪西借。现在集资房已交付集资者使用，阿佬准备对集资房做些简单的装修后，希望早日能搬进去住,以改变他一家那极度恶劣的居住环境。

他一家四口挤在市场那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店也已好几年了，环境的挤压，早已使他好几年没有喘过一口舒心的气了。冬天睡在阁楼上，稍不注意头就撞在水泥横梁上。夏天阁楼上没法睡，一家四口睡在小店后面的地板上，脚都伸在桌子、货架底下。大人还警醒些，夜里翻身总是特别注意，怕踢倒东西，因此难免总睡不踏实。小孩就不一样了，翻身难免乱踢乱蹬，所以有时天亮起床后才发现脚上、腿上、身上、脸上撞得伤痕累累,乌青结血了。

为了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为了早日住进集资房，阿佬想尽办法筹措资金。集资房的尾期工程款，当时已大部分是借的；再加上要筹措装修方面的费用，这样，阿佬的家庭经济再次陷于危机之中。小店的生意边卖边付还借款和装修款，这样累积下来,不到半年,小店的积货所剩无几,而周转资金也彻底掏空了。

倪玉为此天天问阿佬怎么办,现在已是十一月了，再没钱进货今年的生意就免做了？阿佬说，天下事最难的是借钱，我也不知怎么办!

一天上午，倪玉的旧日女友鲍姣到市场买东西碰上倪玉，到倪玉店中坐。鲍姣对倪玉说，倪玉姐，你做生意赚到钱，应该把多余的钱拿出来投资月兰会，这样不用几年，你就发大财了。

倪玉说，我哪里敢想发财？现在店中无货可卖，连进货的钱都不知去哪里借呢！哪里有钱投资什么月兰会?你若有钱，你借些钱给我去进货，我加算利息还你。

不用借，你要是紧用钱，比如你现在加入一班总份四十八份，每份二百元的会，半月为一期，轮完刚好二年。你若第一期中标，中标额为五十元，那么每份二百元减去你中标额五十元，每份只还你一百五十元，四十八份乘以一百五十元就是七千二百元。你随即就可领七千二百元去进货。以后每半月缴回二百元，一个月缴回四百元，二年周期到本息就都清了。你若资金能周转，有钱也可加入二份，一份先标要输利息，一份留到最后能赚利息，这样相抵你不但先用的这笔资金免息，还能倒赚利息呢!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为什么先标的输利息，留到最后的赚利息，相抵不输不赚才对，怎么还能倒赚利息呢？

因为月兰会每一期都要开标，谁的标额高，谁就中标。比如这一期你的标数是五十元，我的标数是最高五十一元，中标的就是我。如果人家标到八十元或九十元，你就缴一百二十元或一百一十元，帐里都是认你二百元的。你如果留到最后那一份即可领回九千六百元，但你缴的可能只有五六千元，这一份就可赚三四千元。你这份先标的四十八份乘以五十元，只输二千四百元，这不是还能倒赚？另外你先领的七千二百元就等于免息先用了。

倪玉说，月兰会真的这么好赚吗？保险吗？

鲍姣说，你我相识这么久，我不会骗你的。你好好想想，要参加就来找我。

中午，阿佬放学回到小店,倪玉就把遇见鲍姣，鲍姣动员她参加月兰会的话向阿佬学说了一遍。阿佬认真考虑了一下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倒可以考虑考虑。你天天缠着我问没钱进货怎么办？我已经碰了几次壁了。我所认识的都是一些穷教师,几个旧日朋友也都是没什么钱的。我找过镇基金会的一个朋友，平时交往还不错，现在有困难找他，他说要有商品房抵押，集资房还不行。现在这个社会，这种时候借钱是最难的事了！我想尽办法就是借不到钱。等我找个时间去了解一下月兰会的来龙去脉后再做决定吧。

阿佬下午放学后，就去打听了解一些有关月兰会的情况，又按照倪玉提供的地址，去找鲍姣当面询问了一番有关这方面的一些规则，初步决定要加入二份。鲍姣告诉阿佬，后天晚上八时就是开标日，你要准时来投标。

开标的晚上，阿佬以四十八元中标，三天后到鲍姣那里领了七千二百九十六元，除去自己应缴的二份三百零二元，还领回六千九百九十四元。阿佬就用这些钱去进货，资金紧，他进货时只好采取品种尽量多而数量尽量少的权宜之法。货物数量少货易断，阿佬就只能多跑了，这样阿佬的许多休息时间就都被小店的进货占去了。

阿佬老婆倪玉的这间小店，卖的是日用小百货，阿佬帮她起了一个店名叫“百货精品行”。有一年春节，阿佬自撰了一副对联，内容是这样写的：

梳洗化妆美容佩戴精品荟萃；

男鞋女袜童帽皮夹百货杂陈。

从阿佬所写的这副对联，我们就可看出这小店货物的杂。“梳”，指各种各样的梳类，比如，单从质地上分，就有骨的，木的，塑料的。“洗”，指各种各样的洗类，洗发精、洗面乳、洗洁精。“化妆”，囊括女人的一系列化妆品，唇膏、眼影、眉夹、粉饼、丰乳霜、玉兰油、染发剂，乃至一切与美容有关的商品等等。“佩戴”者，比如女人的各种头花、发网、项链、戒指、别针、胸花、丝巾，乃至文胸、内裤；男人的领带、领带夹、胸针等等。鞋，包括男鞋、女鞋，夏鞋、冬鞋，皮鞋、塑料鞋等等。袜，当然包括男袜、女袜，冬袜、夏袜，长袜、短袜、裤袜。帽，既有保暖的丝织品，也有遮阴的草帽，既有男人的毡帽，也有女人的无舌帽，小孩的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帽。“皮夹”既包括女人的各式坤包、手提包、钱包，当然还包括男人的各式皮包，皮带。皮带则包括真皮、假皮、人造革、塑料带、布带、珠带、竹带、纱带。除此之外，还有对联里概括不下的，如巾，包括毛巾、浴巾、手巾、枕巾。雨伞系列，刀、剪系列等等等等。

杂，一方面说明倪倪玉小店的生意小，小，才搞得这么杂；另一方面又说明倪玉小店的生意难，难，也才搞得这么杂。再深一层透析，杂，又说明倪玉并不是做生意的真正行家里手。她身处生意场上的第一线，顾客来找什么货，她就要求阿佬进什么货。精明的生意人追求的是利润。追求利润一是销售量大的，薄利多销，多销薄利其实就是厚利，比如卖香烟的，虽说单打一,单纯卖香烟一类,但每天的营业额平均是几千元，以百分之十的利润计算，一天也有几百元毛利。一是利润差额大的，比如卖高档成衣的，一套几百元至上千元的衣服，一套一般可赚一百至二三百元，每天平均卖一套生意就可维持了。倪玉的店，连针头线脑也卖，比如曲别针，一串十个，零售价二角，一串的成本不到一角，利润差额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但需求量极少，就是不要成本，每天平均卖一二串，也不过四角钱，而一间店的店租、工商费、卫生费、营业税费一般都是相同的。所以精明的人是不做倪玉这类杂之又杂的小生意的。

杂，经营起来更困难，顾客买一套几百元至上千元的衣服要讨价还价，买十几元乃至几元的商品也同样要跟货主讨价还价。讨价还价的难易、时间的长短并不以商品价值的高低为依据，而大多取决于货主是否巧舌能言。倪玉是一个勤劳的人，也是一个热情的人，却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她这生意做得很辛苦，但她不怕辛苦。

这样的店，进货的阿佬当然也就更辛苦了。别人进几样货，到了批发市场一个半个钟头就完事，阿佬每次进货，品种论百种，往往一早到批发市场，直至傍晚才能采办完。辛苦阿佬不怕，进货数量少，批发商心里多少就有些不大乐意，或抬高价格，或把阿佬排在后面。阿佬进货数量少，自己心中也就没了底气，批发商对他难免就爱理不睬，不大搭理。阿佬为此不管是白眼、青眼、冷眼，都只好默默忍受、默默接受……英雄气短,谁叫你没钱呢?

没有办法啊！儿女一天天长大，读书上学要花钱；为了安居，为了解决后顾之忧，也只好硬撑着参加集资建房。行政干部一般都有公房分,然后又房改买断所有权,政府再逐月给予住房补贴。可教师却没这种待遇!起码,作为一个一穷二白的新建县的教师,就绝对享受不了这种待遇的。所以,阿佬只好自己节衣缩食集资建房。自己那几百元工资，别说投资建设，就是维持一家四口最低的生活费用，也没办法啊！因此,倪玉的小店,也就成了阿佬的希望所在,阿佬对于家庭未来的发展蓝图,只能寄托于倪玉的小店。为了生存,为了未来，奋斗吧！忍受吧!阿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难哪!阿佬在生活的泥沼中艰难地向前跋涉，身心疲累……这段时间是他的身体最糟糕的时期，三天两头咽喉发炎，每次一发作，总要扎十几天青霉素针喉炎才退。他因为扎青霉素针,与医院注射室的白燕都扎成了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