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断忆/割胶(上)
(2017-11-25 16:38:43)
标签:
杂谈历史 |
分类: 短篇小说 |
海南断忆/割胶(上)
陈镇朝
凌晨二时我被起床钟惊醒,可我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马上又迷糊过去了。二时一刻出工钟敲响,我才下定决心匆匆忙忙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穿上散发着浓烈汗臭味的工作服,工作服上溅满了已干涸的胶水。我跑到食堂要了一个馒头一瓢稀粥,三下五除二吃下去,连刷牙洗脸都省略了。我迅速束上胶丝篓——篓里有二把胶刀和一粗一细二块磨刀石,一块破布,一支收胶刷,一瓶用旧酒瓶装的氨水。把电石灯往头上戴,挑起二只大胶桶,手提一只小胶桶,奔到连队中心的小广场上,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做早敬的功课已经结束了。这时碰到了赵团长,他问我是哪个班的?我说五班。
我赶到本班本人的胶位,放下胶桶,用两手在草叶上轻轻一扫,然后用手上的露水洗脸。接着就割胶。
我从胶丝篓里取出胶刀,取下刀套,拿出破布;右手提刀,小指和无名指压着掌根的破布。走到胶树边,左手揭下胶丝线,丢进胶丝篓里;再从上胶架上取下胶杯,右手用破布往胶杯里一转,把干涸的胶屑拭净。然后两手握刀,嚓嚓嚓,割去一层薄薄的新皮,把胶杯放进下胶架里去承接胶水。然后又走向另一株,如此周而复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要领。割上三五株后,渐渐进入角色。我像织布机的梭子,来回穿梭,除了操刀时用眼用神——要注意树皮的厚薄、弯曲、凸凹、深浅和操刀的分寸,割深了伤树,割浅了出不了胶水。其余的一切如走路,揭胶线,取胶杯拭胶杯接胶水全凭着感觉。一进入胶园,割胶工就忘掉了自己,像一架机器那样拼命地不停地运转、运转。你必须一口气把三四百株胶树割完,才能喘一口气。割割割,我正割到酣处,骤然,左手往上胶架取胶杯时触到了冰凉绵软的东西,我的手本能地迅速往回缩,与此同时听见一声沉闷的“喝”的怪叫。我退了一步,眼睛随着电石灯的光束盯住上胶架,一条金环蛇盘在上面,正向我昂头示威。我一时惊得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细致地检查左手,没发现有被咬伤的痕迹,心头咚咚咚狂跳不已。本想绕过这一株,但一想,谁知它明天后天又要去盘在哪一株树上?这个胶位是我的,如果它经常在这里出没,我岂不是天天在这里出生入死?于是,我走到防风林边,用胶刀切下一根小茶杯粗长长的树干,远远地对着金环蛇狠抽猛打,把胶杯击碎了,也把金环蛇打死了。但是,这条蛇的出现,使我后面的工作大打折扣,速度直线下降,我像走在雷区上似的,每株树都要左察右看。平时六时多可以割完,今天八时半才割完最后一株。
五班十三个胶位,只有九人出工。班长成贵六时多过来通知我,割完一起去割那四位病假没来者的胶位。我说等我割完就去。结果班里其他人今天也都割到八时多才完。班长说都不要磨刀了,马上收胶,要不,早割的都要凝固了,今天多加点氨水。
我右掌提着小胶桶,拇指和食指按住收胶刷,走到第一株胶树边,端起盛着胶水的胶杯,倒进桶里的同时,右手的胶刷也随之往胶杯里刷去。当手上这个动作在进行的同时,脚也已走到第二株胶树边,左手里的空胶杯往上胶架一放一一横放,使之接不到雨水或露水,然后弯腰端起下胶架的胶杯,重复着前面的机械性动作,一株株地收下去……
大家协作收完全班的胶水,挑到胶水站过称倒入胶水池。当我到食堂下面的井边洗好胶桶,已经十一时了。吃了午饭,再到井边冲凉换下工作服,一看十二时了,赶快倒下去休息。一时四十五分,那讨厌的钟声又敲响了,二时正各班天天读。三时正出工,到胶林中给胶树施肥——锄草、挖坑、埋掉。六时收工。我吃了晚饭,抓紧把胶刀磨利,明天才能用。八时开班会,捱到九时,谁知这个该死的成贵还把我拉上了牛车。
吱嘎,吱嘎,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林海中飘荡。我在颠簸的牛车上一次次地睡去又一次次地被颠醒,什么时候才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够呢?我实在太困了!
流寓客曰:其时,一切皆以革命之名义为之,为何竟无人倡为革命而寐者?退之亦须呼为革命寐所当寐者,毕竟是时非战争岁月也。
二零零三年五月七日于浮山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