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聊斋志异.小翠》
(2020-02-17 08: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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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缘分狐仙杂谈 |
原文:(太长,略去)
白话故事(我的译文):
王太常,浙江人。幼年时,有个白天在床上休息,忽然天色晦暗,雷霆大作,一只似猫略大的动物跑来躲在他身下.哆嗦着不敢离开。过了一会儿,天空转晴,那只动物出来径自走了。他才看清并非是猫,又不认得,感到害怕,隔着房间呼唤兄长。兄长听了陈述,高兴地说:“弟弟将来必定大贵,这只狐狸是来躲避雷霆劫难的。”
此话言中,后来他果然少年中进士,从知县一直做到侍御,还做过太常寺卿一年余。
王侍御生了个儿子,名叫元丰,是个十足的呆头傻子,16岁了,连甚么男女雌雄都弄不懂。因为傻,谁家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王公为此很是发愁。
一天,恰好有个妇人领着一个少女上门求见,自愿将少女嫁给王家做媳妇。看那女孩,嫣然一笑,美若天仙。王公高兴得问那妇人姓氏。妇人言:“自姓虞,女儿叫小翠,年龄十六岁。”与她商量聘金,妇人说:“这孩子跟着我,粗食还不得一饱。一旦住进这高宅大院,有丫头仆妇供使唤,天天吃着膏粱美味,她能舒心如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难道是卖青菜萝卜,需要讨价还价吗?”王夫人大喜,很好的招待了她们。妇人叫女儿拜见侍御夫妇,吩咐她道:“这是你的公公婆婆,你应勤谨侍奉他们。我太忙,先回去,三五天后再来。”王公叫仆人备车马相送。妇人说:“家不远,不劳费事。”出门便去。小翠也不怎么难过和依恋,就在带来的常用的梳妆箱匣里,翻寻做针线活计用得上的花样。王夫人见了,又是爱,又是乐。
几天过去了,小翠母亲没来。王夫人问小翠家住哪里,她现出一副痴憨的样子,说不出家住哪里。夫人便另外收拾出一个院子,让小儿女完婚。亲戚朋友们听说王家白捡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都在暗地里讥笑,及至见到小翠,皆大吃一惊,众人才不再议论。
小翠不止美貌,人又很聪明乖巧,能悄悄察看婆婆的脸色,按她的喜怒行事。王公夫妇珍惜、宠爱她超过常情,只是不放心,就怕她嫌儿子傻。小翠却高高兴兴的,没有一点嫌弃的样子。但小翠太爱玩,缝了个圆滚滚的布球,踢球玩乐。脚上穿着小皮靴,球被踢出几十步远,哄元丰跑去捡拾。元丰和丫鬟们跑来跑去捡球,累得满身大汗。一天,王公偶然经过,球从空中飞来,“啪”一声,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小翠和丫鬟们都吓得赶忙躲了起来,只有元丰还卖力地跑去捡球。太常大怒,拣块石子去打儿子,正好打中,元丰才趴在地上大哭。王公将此事告诉夫人,夫人过来斥责小翠。小翠深埋着头,脸上露着笑意,手指还在床上划来划去。夫人离开,她的顽皮照旧。她把胭脂粉抹在元丰的脸上,涂成花脸,模样如鬼。夫人见了,非常生气,把小翠叫来责骂一顿。小翠被骂,不害怕,也不出声,还靠着桌子玩弄身上的衣带。夫人无可奈何,只好杖责儿子。元丰挨打,大哭大叫,小翠这才有了惧色,屈膝跪地求饶。夫人因此怒气顿消,丢下棍棒离开。
小翠笑着拉元丰去卧室,帮他扑打衣裳上的尘土,揩去脸上的眼泪,轻轻抚摸挨打留下的痕迹,又喂他吃红枣和栗子。元丰这才止啼为笑。小翠关上房门,重新把元丰装扮起来,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束成细腰,扮做虞姬,在帐下美妙轻盈地舞蹈,表演霸王别姬的情景。或者把元丰装扮成沙漠胡人,自己则在发髻插上野鸡翎尾,手拨怀里琵琶,铮铮的琵琶声不绝于耳,表演汉代王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从早到晚,屋里充满欢笑之声。王公因为自己的儿子傻,也不忍心过于责备小翠,即或偶而听到,也装作没有听见。
与王家同一条巷子里,还住着王给谏,两家只相隔十几户人家,但一向关系不好。那年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恨王侍御手握河南道监察御史大权,想找机会中伤他。王侍御知道王给谏的心思,着急,一时又想不出对付的办法。
一天晚上,王公就寝早。小翠戴冠,着服,束带,扮成朝里吏部尚书的着装服饰,剪下白丝做成浓浓的胡须,又让两个丫鬟穿上青衣扮做随员,偷偷地从马棚里牵出马来,假说:“去拜会王先生”。跑马到了王给谏的大门前,就用马鞭抽打从人,大声说:“错了,我来拜谒姓王的侍御,岂是姓王的给谏?”掉转马头回归。到了自家门口,门房误以为真是吏部尚书来了,赶紧跑去向王侍御禀报。王公连忙起身出外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的游戏。王公大怒,对夫人说:“人家正找我的差错想整治我,如今倒好,反而去登门告知我家的闺阁丑事。我家大祸就要临头了!”夫人也很发怒,跑到小翠房里,责骂不止。小翠听着,只是一味憨笑,并无一句话辩解。打她吧,不忍下手;赶出去吧,她又无娘家可归。夫妇二人百般悔恨,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那时吏部尚书某公正声势显赫,他和随从的服饰与那天小翠他们的装扮几乎没有不同,王给谏也误以为真,多次派人到王侍御门口打听消息。等到半夜,吏部尚书也没出来,遂怀疑吏部尚书和王侍御两人有私交。翌日早朝,王给谏见了王侍御,便问道:“昨晚尚书去府上了吗?”王侍御怀疑他故意讥讽,羞惭满面,应着“是是”,声音小得不大听得见。王给谏越发深信不疑,从此收敛了暗算王侍御之心,反而极力和他交好。王侍御探知情由,暗暗高兴,但私下仍叮嘱夫人劝小翠以后改改行事,别再胡闹。小翠笑着答应。
过了一年,吏部尚书被免职。恰好有个人给王侍御报信,信却误送到王给谏家里。王给谏大喜,便托一位和王侍御有交情的人,上门向他借一万两银子。王侍御拒绝了。王给谏又亲自上门。王公忙寻找官服,却怎么也找不到。王给谏等了好一会,以为王侍御摆架子,有意怠慢,气忿地正要离开,忽见公子元丰穿着皇帝的綉有龙纹的礼服、戴着悬有玉串饰物的皇冠,被一个女子从门内推了出来。王给谏先是大吃一惊,很快装笑抚慰公子,帮他把衣、冠脱下包起来带走了。等到王太常赶出来,客人已经走了。
王侍御得知缘故,惊吓得面如土色,大哭道:“这是大祸临头,很快就要满门抄斩灭族了!”于是和夫人一起拿着棍棒去找小翠。小翠先已知道,关好房门,任凭他们在外面叫骂。王公进不了门,气得要用斧子劈门。小翠却在里面笑着说话:“公公不必生气,有新媳妇在,刀锯斧砍,自然由媳妇一人承当,决不连累二老。公公若定要劈死我,这不是想杀人灭口吗?”王公才把斧子放下。
王给谏回去,果然直接上疏皇帝,揭发王侍御行为不轨,有衮服、旒冕为证。皇上惊讶地打开包袱验看,原来所谓旒冕是用高梁秸子做的,衮服则是用旧的黄色包袱布做的。皇上生气,责怪王给谏诬陷人。皇上又召来元丰一看,真是憨态十足。皇上笑问:“这样的傻瓜能做天子吗?”便将王给谏交付法司审理。王给谏不服,又指控王侍御家有妖人。官吏严厉审讯王侍御家的丫鬟仆人,大家都说:“哪有妖人?只有疯颠颠的媳妇和痴呆呆的儿子,整天嘻嘻哈哈闹着玩儿罢了。”邻里也无其他说法。案子裁定下来,因王给谏犯诬告,被充军云南。王公由此认为小翠非平常女子,又因为她母亲一去不回,就揣度她不是普通凡人。让夫人去探问,小翠但笑不言。夫人再三追问,小翠掩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儿,母亲不知道吗?”
不久,王侍御提升太常寺卿。他已五十有余了,常以没有孙子继嗣为心病。
小翠过门已经三年,每夜都和公子分床而眠,好似未曾有过亲密接触。夫人就派人把公子的床抬走,嘱咐他和小翠同睡一床。过了几天,元丰向夫人告状:“床借去,怎么赖着不还?小翠每夜都把腿脚放在我肚皮上,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又老是掐人家的大腿……”丫鬟仆妇们听了无不开心大笑。夫人连哄带抚地把他赶走了。
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丰见了,要和她一起洗。小翠笑着拦阻他,叫他等一下,小翠洗完出来,更换热水,倒在陶制盛器里,脱去公子衣裤,和丫鬟扶着他进入。元丰觉得非常闷热,大喊着要出来,小翠不听,还用被子给他蒙上。过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声响,打开一看,元丰已经死去。小翠笑得坦然,也不惊慌,把公子从盛器里拉出来放在床上,擦干他的身体,重上被子盖住。夫人听到儿子洗澡给闷死了,哭着跑来骂道:“疯丫头!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儿子?”小翠咧嘴一笑,说:“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哩!”夫人一听这活,更是愤怒得发疯,用头去撞小翠。丫鬟们连忙劝着把夫人拉开。正在纷纷攘攘地闹,一个丫鬟跑来报告:“公子在呻吟了!”夫人停止流泪,赶去抚摸元丰,见他咻咻地喘气,浑身冒出大汗,棉被也被浸湿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元丰不再流汗,睁开双目四下张望,把全家的人看了一遍,好像都不认识,然后说:“我如今回想往事,皆如做梦,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觉得这话不傻,感到很奇怪。带他去见父亲,多次试验,果然不傻了。太高兴了,真是如获奇珍异宝。到了晚上,太常夫妇叫人把抬走的床再抬回原处,安放好衾枕,静静地观察。但见元丰进入卧室,将所有的丫头叫走。次日一早去看,抬回的床上被褥一点没动,那床如同虚设。自此,元丰的痴傻不再重现,年轻夫妻琴瑟和谐,出入形影不离。
一年多后,王公被王给谏的党羽弹劾免官,小有处分。王公家中藏有过去广西巡抚赠送的玉瓶,价值上千两银子,准备拿去贿赂当权官吏。小翠很喜欢这瓶子,拿在手里把玩,一失手掉在地上摔碎。愧疚不已,主动去承认错误。老夫妇正为免官事而心里不快,一听玉瓶又摔碎了,怒不可遏,齐声斥骂小翠。小翠气忿地出门,对元丰说:“我在你家几年,替你家保全的何止一只瓶子的价值!何以骂得如此难堪,不给我稍留些许情面?实话告诉你:我非凡人,只因我母亲遭受雷劫时,受了你父亲的庇护厚恩;又因为我和你有五年的夫妻情缘,所以让我来报昔恩、了夙愿的。我在你家所受的唾骂,就是拔下头发也难以计数,之所以没马上走的缘故是,我俩五年缘份未满。事到如今我还能不走吗?”小翠负气走了。元丰追出去,人已不知去向。
王公亦茫然若失,但悔之晚矣。元丰进入房里,见到小翠用剩的脂粉和遗留的鞋子,睹物思人,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睡不着,吃不下,日见消瘦及至病倒。王公很着急,想尽快为他续娶解除悲痛,然而没用,元丰并不消解忧愁。他只是寻找名画工来画了小翠的肖像,白天晚上在画像下祈祷,浇酒于地,这样几乎过了两年。
一天,元丰偶然有事从外地归来,天色已晚,一轮明月皎洁当空。村外还有他家的一座亭园,空着没有住人。当他骑马经过墙外时,听到墙里有说笑之声,感到不解,便停下来,叫马夫抓紧马缰,自己站在鞍子上,往墙里望去,看见有两个女子在园中嬉戏玩耍。正值云层浮动,遮住月亮,朦朦胧胧,不大看得分明。但听得穿绿衣的女子说:“丫头,真该把你赶出门去!”穿红衣的女子说:“你在我家亭园里,反来赶我,到底该赶谁呀?”绿衣女子说:“也不害羞,不会做媳妇,被人家休了赶出来,还敢冒认别人的物产!”红衣女子说:“再怎样,总比你这老大嫁不出去的丫头要强!”元丰听话音很像小翠的声音,便急忙呼喊她。绿衣女子一边离开一边说:“我暂且不与你争论,你的男人来了!”等到红衣女子走近,果真是小翠,元丰高兴极了。小翠叫他攀上墙头,把他接了过去,说:“两年不见,你竟瘦成一架骨头了啊!”元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把相思之情都讲给她听。小翠说:“我都知道,只是没脸再见你的家人。今天和大姐在此游玩,无意间邂逅,可见若是有缘,逃也是逃不掉的。”元丰请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请她留在园中,她答应。
元丰打发仆人回家禀告夫人。夫人又惊又喜,便坐着轿子赶来,园门还锁着,开启锁钥进入花园。小翠赶紧跪拜迎接。夫人拉着小翠的胳膊,止不住流泪,沉痛地检讨以前的过错,几乎不能原谅自己,说:“如果你不计前嫌,不那么耿耿于怀,就请一同回去,让我的晚年得到慰藉。”小翠坚决推辞,不肯答应。夫人顾虑到亭园过于荒凉,打算多派些人来服侍。小翠说:“其他的人,我都不愿见,只有原先的那两个丫头,朝夕相处时间长,我还很想她们。另外,派一个老仆人照应大门就行。其余都不需要了。”夫人都按小翠说的做了,对外就说是元丰在园子里养病,每天要供给饮食和日用品而已。
小翠常劝元丰另外娶亲,元丰不答应。一年多后,小翠的面目和声音渐与昔日不同。拿画像来对比,判若两人,让人非常奇怪。小翠说:“你看今天的我与从前的我比较,哪个更美?”元丰说:“今天的你美倒是美,但是与从前比较,还是不如。”小翠说;“啊,我老了!”元丰说:“二十多一点的人,哪得这么快就老了的?”小翠笑着把画像点燃,元丰要抢救,已经变成了灰烬。
一天,小翠对元丰说:“以前在家,公公说我到死也不会生孩子。现在双亲老了,你又是独子,我确实不能生育,怕要耽误你们的宗嗣。请另娶一房妻子,早晚便于侍奉公婆,你两边往来,也没什么不便的。”元丰答应,王家就向钟太史家下聘求亲。迎亲的日子快到了,小翠给新人制作衣服和鞋子送去。及至新人进门,她的容貌、言谈和行为举止,竟然跟小翠一模一样。元丰非常奇怪。去到亭园找小翠,小翠已不知去向。问丫鬟,丫鬟拿出一块红巾,说:“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这个叫我交给公子。”元丰展开红巾,上面系着一块玉玦。赠人玉玦,表示决绝。心知她不会回来了,便带着丫鬟一起回去。元丰虽然时刻不忘小翠,所幸见到的新娘犹如见到了小翠一样。他这才明白,和钟家女儿的亲事,小翠早已知道,所以她先变化成她的模样,这样就可以安慰元丰后来对她的思念之心。
读后记:
中国古话有:滴水之恩,涌泉而报。这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故事。只是少年王侍御对狐狸的施恩乃是无心之举,并非自觉的行为。受恩者是一只成仙的狐狸,借有大贵之福的王侍御躯体作为庇护,躲避过雷霆劫难。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狐仙将女儿小翠嫁给王的傻儿子,帮助王躲过官场同僚一次又一次的倾轧算计,还使傻儿子脱掉傻气,过上正常生活。
王太常年少中进士,官做到侍御,应了其兄之言:将来必是大贵之人。然而为人浅薄,重物轻人。小翠在王家所受到的诟骂真是难以数计。他与狐相较,狐仙重情,人不如狐。
小翠的人物形象塑造非常成功。她貌若天仙,聪明乖巧,讨人喜欢,嫁给一个十足的傻子,真是不堪匹配,万分委屈。可是她并不耿耿于怀,于嬉笑玩闹中打发时日。她是来报恩的,一次又一次地为王家化解险恶,让暗算者一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家不但不能理解她,给予她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唾骂,几至欲打,欲杀。她听着,忍着,装出一副痴憨的样子,让公婆对她无可奈何。
作品多处生动细致地刻画了小翠假装出来的憨态:问其居里,女憨然不能言,使公婆无法与她的娘家人联系;被责骂,女埋头微笑,手还在床上来回比划,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夫人怒甚,呼女诟骂,女不惧,亦不言,靠着桌子还在玩弄身上的衣带;夫人怒奔女室,诟骂,女惟憨笑,不置一词。虽然伪装,展现给读者的却是一个美丽女孩儿的可爱憨态及内心的镇静。
姻缘是一种缘分。缘分不到,勉强不得;缘分来了,躲不过去;缘分未了,幸福还是痛苦,难以回避。小翠预知与元丰有五年夫妻缘分,被公婆责骂,唯有忍耐,不是没有自尊,因为缘分未了。待等时机成熟,一切圆满,悄悄隐退。此前,渐渐让容颜改变,变得和元丰将娶的媳妇一模一样,烧掉旧像,让自己旧时形象被人遗忘,使元丰面对新妇,既能很快适应,又有所安慰。
王侍御平庸浅薄,但有贵人之福。人的贵、贱命运很难说清,与缘分是否皆属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