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老挝三年间
(2023-01-21 13:11:16)五、最难忘的记忆是拖车
有人问我:“你们在老挝最难忘的记忆是什么?”我会马上回答:“拖车” 。问者一头雾水,难予理解。
真的,到老挝,我们是捡了一所的大便宜。最艰苦的工作、最残酷的环境,是一所的同志们所经历的,我们三所接替他们,没有像一所那样苦不堪言。唯独拖车这事,让我们人人难以忘怀。
本来,原踏勘选择老西线时,是要从苗寨到纳莫至勐赛的,所以139野战医院医疗所的点就定在纳莫。按当时规划,老西线顺着纳莫河走,这样医疗所所在地就在未来公路河对岸,跨过河就进入了医疗所。谁知敲定路线时,老西线改从中国磨憨出境,这样老西线公路就不走纳莫河岸了,使医疗所离老西线主干线3.7公里。要将医疗所搬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好把医疗所仍留在那远离主干公路的纳莫河密林深处。
这3.7公里便道,是工程部队和一所挖的,路面很窄,勉强能通过一辆解放牌卡车,两边是密密匝匝的热带森林,左边是高山,一遇塌方,这条路就成了“地狱”之路。
这条便道给我们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太深了,给我们肉体和精神的创伤也是一生无法忘却的。
路基全是沼泽软土,被车轨、牛马踩踏后,就形成了一个大坑一个大梁埂的搓衣板形路面。有的坑有一米多深,能陷住大卡车的轮子,人掉进去,矮点的个子,泥浆可以陷到颈子,像我这样的个子(1.69米),也能陷到胸部。而且那一个个大坑,上面那层泥浆被太阳一晒,结了一层壳,壳下面就是深深的泥浆,不明其理的人以为那是干的,脚一踩上去,霎间就掉进深坑,没有外人帮助拉拽,凭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爬出来。
大约在我们到达纳莫5天后,下午4点钟,秦本光管理员站在所部门前大声喊:“生活车来到便道口被泥坑陷住了,全所人员除值班走不开的外,全部跑步到车陷住的地方去拖车” 。
那时,我们都是满腔热血、青春盎然的军人,一听通知,人人争先恐后,拿着杠杆、绳子、砍刀,齐刷刷就朝便道跑。
正跑着,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大家也不在乎,在雨中狂奔,谁也不计较淋成落汤鸡。
到了汽车跟前,因为没经验,大家站在汽车后面,由郑教导员喊一二三,驾驶员发动车起步,我们推着车。那车轮绞起的泥浆铺天盖地抛向我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阵阵疼痛,一个个裹成泥人。然而卡车寸步不动,反而越陷越深。
三所的得力干将们面对深陷的卡车,动起了脑筋。砍来大树,锯成一米长的圆木,劈成各种块形,由大力士们将杠杆插进车底盘,将车抬起来,大家就往车轮下放木块。车前面保险杆拴上粗绳,教导员一声:“起” ,驾驶员起步,大家前拖后推,卡车终于出了第一个深坑。
总结了经验,教导员就指挥大家沿路往泥坑里铺设木块。
这木块很有讲究,大了,轮子在上面打滑;小了,轮子不着力,一定要与坑面积成比例,才能卡得紧实,车轮压在上面才不会打滑或不着力。当然这需要费很大工夫选树、砍树。树小了不行,树大了费时费功,只有那种直径一米左右的,且木质硬的树才行。
在困难面前,官兵们没一人后退,也没人叫苦,连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兵也不示弱,抬木块垫车轮,拉绳索推车板,争先恐后,奋力不顾一切。在一个特别大的泥坑处,木块放下去,因为塘太宽,木块顶不住边缘,放下去的木块老是不着底,漂浮着,那车轮根本用不上力。大力士们就靠杠杆抬起车轮,让前拖后推,驾驶员加油来推动车轮转。
就在这时,在前面参加拉车的小女兵胖墩,脚一滑,竟将整个身躯滑下泥坑中。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战友不顾一切扑向胖墩,用劲将她一提,在胖墩身子离开泥坑瞬间,车轮转动起来,如果不是那位战友手疾眼快,胖墩肯定葬身在车轮底下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场面。从此,所里规定:16岁以下的女战士不准参加拖车,特别严令胖墩不得参与危险的劳动。
我们就这样三天两头的在这3.7公里便道上拖车,开始一段时间还勉强能把生活车弄到医疗所,渐渐的,随着雨季的延续,山体多处垮塌,便道完全不能过车了。我们所的工休人员多时达300人,少时也一百七、八十人,所有医疗器械,药品和一切生活用品,都得靠生活车从国内运来,多则一周三四次,少则一周两三次,这便道是必经之路径。不能通车,只得靠人背肩扛。
全所工作人员把到老西线纳莫岔路口去背物资,当成一项特殊任务,只要所里通知生活车到岔路口了,不管是谁,不管刚下班,还是生着病,也不管是赤日炎炎的中午,还是大雨倾盆的夜晚,都积极涌跃参加。
三所的全体官兵,在纳莫都有一套自己背东西的装备,有的是箩筐,有的是背篓,有的是背夹,有的是挑箩,有的是背绳,十八般武器,一样不缺。
我们在纳莫,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从来没用雨衣雨具。这样高强度的劳动,还能打伞?穿着雨衣还是累赘。我们的衣服大多时间是湿的,有泥有汗了,在河水里洗洗,抖一抖继续穿在身上,或到晚上洗干净后往蚊帐上一挂,第二天也就干了。
一天,天上下着连绵不断的大雨,下午2时,我刚刚下中班,中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听王建琪副所长站在高坎处喊:“生活车到岔道口了。”见大家操着家什朝岔路口走,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背上我的背夹,也跟上队伍,冲进雨林中。
到了生活车停车处,谭世国在车箱里顺东西给大家背。到我名下,是背罐头箱。每箱罐头20公斤,开始我想背一箱够了,路不好走,就是空手都相当困难,还要背着东西,那真是寸步难行了。但那时我已向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正是接受党组织考察、看自己表现的时候。一咬牙,我叫谭世国再给我放一箱。
两箱罐头,40公斤,也就是80斤。如果在平坦的路上,在晴天,对于才20来岁的男子汉应该不是有多难。然而,今天下着雨,道路泥泞,大坑小凹,一步一滑,加上我从上午7点早餐后没有进食,肚子内早已叽哩咕噜乱叫,我将面临一次严峻考验。
我将两箱罐头用绳子固定在背夹上,背着一歪一斜地在大雨中、在浠泥浆和烂水窖中,向医疗所方向移动。走到踏方处,一些树杆、树枝将路面覆盖着,人要在树干与树枝间找路行走。这确实太艰难了,我肚子贴着地面,用双肘在树干和树枝下寻路爬行。有时,树干和树枝离路面没有空隙,又只得从这棵树干翻到那棵树干。手、脚、腹部全被树枝刺破,鲜血直流。
雨不断下着,背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肚子越来越饿,体力在搏弈中不断消耗,在跨越一个坑坎时,头一昏,人和背夹滚进深坑里。
我在泥坑里挣扎了一段时间,一点力气也没有,毫无办法爬出泥坑。
不知过了多久,同乡战友陈思玉从后面跟上来,见我陷在泥坑里,他放下背篓,将我的背夹先吊上坑,再将我拉上来。陈思玉说:“这是什么路?你咋背这样重?背一箱就够了嘛”。我当然不能跟他说“为了表现,争取入党”的事,照样将背夹背起坚持走。
到下午7时,我终于连滚带爬将两箱罐头背回到了医疗所。
像我这样的经历,凡三所到纳莫的人,都一定有,而且永远不会忘却!这是对我们人生最好的磨励,最实际的锻炼。有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磨励,锤炼了我们意志,增强了我们的毅力。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和人生挫折,我只要回想起纳莫这段生活,一切都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