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位作家曾野绫子说过,“体验不到老年的经验,是人生中的一种贫乏。”我试图走近,想说,巴金的孤独,尤其是他的晚年,经常出现在镜头里的,不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时的思考就是在轮椅上的一脸慈祥,而他的忧虑始终没有移开过他的文字……
巴金的孤独
撰文/颜光明
其实,在大多数人眼里,巴金的故居是神秘的,就像对他的创作总会有浮想和猜测。即便是对巴金的介绍很多,但对于他的读者和想知道他的人来说,零距离地触摸他曾经的生活和活动场景,是莫大的心愿,也是一种好奇的满足。
巴金住在上海西区一条被称之为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的武康路上。这是一栋灰色的花园洋房,外面有很高的围墙,有一扇不大的黑铁门,将深深的庭院隔开,透过门缝望见幽静的小径和花草,洋房的山墙和窗棂,正门与回廊。
二十年前,我几乎每天骑车经过这里。巴金的洋楼曾引发过我不少联想,隔着高墙的阻隔,很想探视里面的情状。这种好奇想必不少读书人都会有过。尽管散见于报刊的介绍不少,毕竟是纸上的东西,没有亲眼所见的质感。这使我想起,好多人在游历佛罗伦萨时都不会忘记去一条坐落在小巷深处的但丁故居。因为《神曲》享誉世界,人们记住了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在那昏暗的故居里,可以感知中世纪的气息和诗人的气场。相距千年,早已物是人非,但还是有人来此朝圣,不止是文青、文化和历史学者,还有络绎不绝的游客。
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它像磁铁般吸引人,又相似灯塔,照亮人心。
巴金故居开放,有这样的意思。这是城市的智慧,远不止满足外界的好奇,而是敞开了一代文豪的内心和他的生活。正如黄永玉所描述的那样:谁都认识你是“巴金”/你大声喊出:/“我是人!”
而巴金故居留给我的印象不是辉煌和荣誉,以及他被顶礼膜拜的形象,而是朴实、慈祥、温和、善良的孤独。
巴金的故居虽然跻身名人街上,他的西式洋房也挺有气派,但跨进庭院,没有奢华和富丽,也不见贵重物件和字画,除了洋楼的本色,不见装饰的痕迹,满屋的书橱,从书房到客厅,再到楼梯的过道,还有底楼的“阳光房”都被占用了。唯一高雅之处就是他的客厅和餐厅。这倒不是他的家具和陈设,而是沙发和四周的书橱,一架钢琴,老式餐柜,包括他的卧室和书房,都弥漫着简朴的书卷味儿。不过,更多的是与这座房子格调相切合的“洋”字。在二楼过道的书橱里,塞满了外文书,工作人员介绍,这都是工具书。从而证明,巴金不仅是小说家,也是个杰出的翻译家。在底楼作品陈列室里,有巴金记在小本子上记外文单词的遗物,还有赫尔岑《往事与随想》的原著。这些细节都在说明,巴金的刻苦与思考早在年轻时就已养成,到了晚年他都还不停思考,《随想录》就是证明。
然而,最吸引我的是他的手稿和稿费单以及购书的收据。《怀念萧珊》的手稿弥足珍贵。从这里可以看一到代文豪细腻丰富的情感和无奈的忧伤,以及他的善良和慈悲。记得三十余年前读此文时,感动的不止是作者本人的遭遇,而是人性被践踏的匪夷所思,悲悯背后的眼泪和难以抹去的悲伤。这要比看《家》来得真实。我的一位朋友说,《家》读后透不过气来。我说,《怀念萧珊》也如此,字字沉重,句句入心。看到手稿,有回到现场的真实。那是用浅蓝,很薄,20X25=500的稿纸写的。稿纸的末端印有“我的稿纸”书写体字样。手稿写满了字,是用蓝墨水写的。稿页上有修改和补充的痕迹。
手稿是有生命的见证。隔着玻璃看巴金的手稿,与其说是窥视,还不如说是在场。巴金的字很小,但清晰。爬满500字的稿纸上,字字都在倾诉……
让我吃惊的是,巴金在萧珊病重时曾为她写过申请医疗费用的报告,那是区区百元的申请,竟让一个文豪屈辱,又无奈地提笔,那时何等的不幸。我把它抄在笔记本上。报告是这样写的——
“我爱人萧珊近年多病,本年五月下半月起病倒在床发烧,到摄氏三十八度左右,有时超过三十九度,曾到医院挂急诊号检查治疗,并不断看中医服中药,两天前还到地段医院拍过片子。但至今尚未检查出病源。三十几天中热度始终不退。现在一面继续服中药、,一面还准备继续检查,需要医药费较急,全从生活费中挪用,今后开支相当困难,拟请另发壹佰元,以便继续给萧珊治病。这一要求希望得到批准。”
申请时间是1972年6月22日。我想,从手稿到申请报告,巴金内心的煎熬和痛苦被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巴金说,“有感情无处倾诉时我经常求助于笔。”年轻时是这样,想不到年老了也是这样。他的《随想录》就是见证。
在巴金故居底楼封闭的阳台上,有一架缝纫机和轮椅十分显眼,还有依傍在一起的拐杖。巴金晚年的写作就是在这被称之为“阳光房”里进行,《随想录》不少“随想”就是在这架普通的缝纫机上诞生。
日本一位作家曾野绫子说过,“体验不到老年的经验,是人生中的一种贫乏。”我试图走近,想说,巴金的孤独,尤其是他的晚年,经常出现在镜头里的,不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时的思考就是在轮椅上的一脸慈祥,而他的忧虑始终没有移开过他的文字……
2015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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