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自然的融合

旅美诗人非马及其作品

        用诗艺开拓美的人之七

                                                                                                                               林明理◎诗人

                   

非马〈1936─〉本名马为义，出生於台湾台中市，威斯康辛大学核工博士，曾任职美国阿冈国家研究所。六十岁退休後，专心於文学与艺术创作，更积极地去体验人生。他曾在芝加哥及北京举办过多次画展，引起很大的注目与回响。目前定居芝加哥，一生获殊荣无数。在人们的心目中，非马是个离台只身在美国奋斗的游子，却有「核子诗人」博士之称，在科技及文学艺术等各方面，都有很丰富的成果。他有质朴丶优雅的笑容，卓越的才华及美满的家庭。非马也是位早慧的诗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自己高度的洞察力及敏锐的感觉，以独特的视角丶幽默的哲思丶与诗句的简洁凝炼见长。当他六十岁，自阿冈研究所提早退休後，开始去接受艺术的薰陶，除了写诗翻译外，也做雕塑及绘画，缔造一个属於自己的艺术世界，更进而视真理为生命，不断地超越自我，描绘出一幅勇者的画像。

 

※ 诗风清澈  真情至性

 

〈蓝色小企鹅〉是非马写的一首温馨可爱的诗，它的英文版最近发表於〈基督教箴言报〉。它为什麽特别感人？原因就在於诗人爱护自然丶保育动物丶歌颂人间真善美，写出了这样可以唤醒人心的诗句，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禁止闪光的眼睛／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是从无边的大海／或黑夜的後台／走出来的／／不喧哗／不争先恐後／这些听话的幼稚园孩子们／列队鱼贯上台／白胸的戏装／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闪亮／／无需任何台词／或表情动作/他们用蹒跚的脚步／一下下／踩湿了／台下凝注的眼睛」此诗以诚心真情描绘出一个个深深被小企鹅的演出所感动的表情；在思想的深化上，不失为一划时代杰作。我们不禁感叹造物的神奇，这种美丽的画面让人无法形容，因为它是从诗人心中有爱发出，其光芒足以掩盖小企鹅表演动作上的笨拙或蹒跚的步履的小缺憾，反而造成一种真正的美丽！一颗沉静清明的心灵丶一个无邪纯真的笑颜或一滴感激的泪水，都是难得的，尤其在这个利益熏心的社会里。现实的压力下，对某些遗失闲情逸致的人们来说，已失去许多浪漫主义的色彩；如果能在忙碌时间的接缝中，与家人经过一番心灵的洗礼，恢复了赤子心，在旅游中深知人间有爱，勇於付出关怀，方能拥有更多喜悦。看那上帝的造物，是如此的美好！这是从小企鹅身上所得到的启示。

 

接着，我们来欣赏<马年>一诗：「任尘沙滚滚／强劲的/马蹄／  永远迈在／前头／／一个马年／ 总要扎扎实实／ 踹它／ 三百六十五个／笃笃」这首诗作是非马42岁那年，刚好是马年之作。诗句新颖而传神，豪放中不忘奇崛丶纯真，每一字都渗透了非马的个性倾向和主观愿望，流露出一种豪迈的诗意，把读者灵魂提升到形上学的思考层面。背景是黄沙滚滚的大地，一匹骏马的笃笃啼声，掠过一联串的风景，报来一年的喜庆。当58岁的非马温柔地写下〈秋窗〉，有令人陶醉的别致美：「进入中年的妻／这些日子／总爱站在窗前梳妆／有如它是一面镜子／／洗尽铅华的脸／淡云薄施／却雍容大方／如镜中/成熟的风景」它的背景营造了一个唯美浪漫的意象：诗中的妻素静安详，不带一丝激情，似乎可以感受到人物的灵魂，也完美地传达出古典主义派的美学。诗句是反映夫妻的生活丶所抒发的情感，含蓄而不矫饰，绝去形容，以淡云薄施，略加点缀，可让读者感受到的很多很多，从而唤起甜美的联想。

 

非马在退休後转向美和艺术，从中获得审美体验与观照。还记得他45岁时写的这首〈吻〉：「猛力／想从对方口中／吸出一句／谁都不敢先说的／话」这种再度体验过的感情，就是审美观照，就是一种艺术，也往往给读者愉快的动机，一种不可言喻的美。在欣赏非马的诗画时，我们常能暂时忘却了实际生活的羁绊，也使我们再次愉悦地享受生命的自由与美好。另一首〈桥〉，这首富于哲理的七行小诗，即将被收录于英国牛津大学出版部出版给国际学生使用的英文课本里；暗喻惟有联系两岸的桥，才能无远而弗届：「隔着岸／紧密相握／／我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是谁／先伸出了／手」这首小诗令我爱不释手丶反覆思量，其内涵的意义是，国际间，不论来自何方，真正友谊的桥梁，建构在爱与被爱中；如能关爱别人，也将得到别人的关怀。每个人的心中，都存有一座心桥，只要先诚挚地伸出友谊之手，连结心桥，爱，不分彼此，不分先後，不分远近，也不分种族肤色；我们所需要的是，能先释出一份暖暖的温情，来拉近彼此距离。因为我们同是地球的一份子，每个生命体，渺小而短暂，更应紧密相连，本着互助的襟怀去爱朋友或邻国，这个世界将显现更光明的一面。爱，可以转动世界，这也正是诗人最真诚的告白与期待；如能达到这个境界，心灵的交流，就能畅通无阻，人类社会和谐方有可期。

 

〈黄山挑夫〉是一首令人热血澎湃又不能忘却的好诗，抒发的尽是诗人向人们展示黄山挑夫的辛劳丶身临其境的体察，真正形成了非马人格与诗作的大气魄：

 

每 一 步
都 使 整 座 黄 山
哗 哗 倾 侧 晃 动

 

侧 身 站 在 陡 峭 的 石级 边 沿
我 们 让 他 们 粗 重 的 担 子
以 及 呼 吸
缓 缓 擦 脸 而 过
然 後 听 被 压 弯 了 的 脚 干
向 更 深 更 陡 的 山 中
一 路 摇 响 过 去

 

苦 力
苦 哩

 

苦 力
苦 哩

 

苦 力
苦 哩 ...

 

在黄山顶上看挑夫从一阶阶的云梯爬上来，本来不是奇事；但是我们注意到诗人本身充满了博大的爱，对大地的爱丶亲友的爱丶民族的爱丶小市民的爱，对挑夫的悲悯之情抒写得淋漓尽致，更增添了一种令人咀嚼回味的辛酸。黄山是中国数一数二的风景胜地，也是世界遗产之一；参差林立的怪石，千万株丘壑之间的苍松，随着山风汹涌翻腾，云海如白浪滔天，在羣峰中乍隐乍现，堪称为三大奇景。而黄山挑夫的工具有三：扁担丶叉子和绳索，每个挑夫几乎挑起近九十公斤物品；如果是雨雾来临，山路崎岖不平难行，挑夫根本无浪漫可言。他们一步一脚印，恰像一匹马驼着重载般，拼命地丶吃力地往上爬；晨光照着他们充满皱纹的脸庞，肩担一生的风雨与苍凉，映照出一幅力与美交织的画面……诚然，命运总是以多样化的形貌磨练人心，挑夫虽然汗流浃背丶辛苦地养家糊口，是一辈子劳累的宿命，但也因其担当，尽管责任越沉重，他们的脚步却越稳健；而沿途摇响的脚步声，呐喊出挑夫内心的精神力量，让诗人与天地为之动容震撼。在多数游客无视于挑夫的劳力丶只在乎拍摄眼前的美景的映照下，诗人的关怀之心在我们心中产生另一种滋味，另一种激荡，也使我们对生命的体验大大加强了。

 

※ 画境新奇  风雅高远

 

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曾说：「艺术是永恒的，生命却是短暂的」。研究非马艺术创作的源起可回溯到去年自己开始对诗艺的兴趣，特别是在进一步钻研後，平日我写诗之馀，也喜欢绘画，而这些经验在在都加深了我对非马的认识与了解。在探索中，我极力避免冒然提出论断的批评，而有关非马艺术创作的理念，才是我最想加以深入探讨的。许多评论家对非马艺术的特性，都有高度的关注，对我而言，如何让读者不仅能对非马艺术作品本身的意义充分了解，同时也将这些认知与自己的思维相互连结，从而建构出有益的艺术观点。

 

 

 
 醉汉  12.7 × 17.8 cm   丙烯   2006

 

〈醉汉〉构图简约俐落，视觉倾向於空蒙雅致的现代主义色彩。静态的月影与诗人的永不停息的生命动力达成了某种契合；从画中的原型情境不难看出非马的情感体验，能强烈地唤起诗人的精神故园。其真正有力量的是隐藏在诗人心灵深处的审美知觉，将对祖国乡愁与徬徨，结为记忆，形成具有双层意蕴的象徵。这样造成的孤寂，富於无以伦比的悲愁，也能给人一种江流浩渺丶空旷中的恬静的感觉。

 

 

 自畫像  20.3x25.4 cm  油画   1990 

 

虽然人生的意义在於获得自我的肯定与成长的喜悦，年逾六十的非马仍藉着绘画，不断地超越自我，勇於创新，把自己推向更宽广的艺术境界。〈自画像〉是谐和的，背景的红木柜，散发浓郁的书香味，是静态之美。这幅不似野兽派的领袖马蒂斯的画风大胆鲜明，反而在木讷的表情底下，常保一颗年轻的心。这里最主要的技巧，或许是朴实无华的个性之中流露出来的一种不带偏见的观照吧！在54岁时，非马开始着手创作自己画像而达到个人创造力的巅峰。

 

※ 结语：诗艺奇崛与美的发现

 

非马是智慧型的诗人，他的诗流传广泛，影响也大。我始终认为，年过七旬的他，仍马不停蹄地勤於创作，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学养以及拥有一股年轻人的积极奋斗精神；自古以来好诗比比皆是，但不是每首都能成为经典之作，它必须历经时代的考验，有超越时空的内涵价值。若无真切的体验，是写不出温馨而清新的诗句来的。非马的诗经常以俏皮丶幽默的语言做出生动的描述，除艺术效果大为增强外，其优美独特的意象也层层迭现；诗人内心澎湃的情怀，使读者产生强烈的感情共鸣，在会心的一笑之後，也深深进入思索。

 

非马也是位诗思丰富的艺术家，他的画灵巧优雅，带着浓厚的诗意。在静物或抽象画的创作上，常呈现他轻快的笔触，线条俐落丶充满生气。作品多呈现出天趣盎然与自在的风貌，流露出他独特的艺术魅力，故而能在芝加哥及海外展览中结成丰硕的果实，连同诗艺受到人们的推崇。我始终说不出一个比较确切的理由，来解释为何会喜欢研究非马的艺术。但我深深相信，研究非马的创作精神，对当代诗坛与艺坛是有其意义的。他对现代艺术带有浓厚的兴趣，除了绘画，也制作了一些雕塑，造型抽象中有一股亲切的质感与沉潜的风格。我认为，非马艺术有两重意义：其一，它代表了追求身心和谐丶完美人生的具体典范；其二丶它象徵了崇尚自然的美的创新表现。人们只要有机会接触到他的作品，必会被吸引而进入他的艺术世界，共享他辛勤创作的成果。

 

※ 非马著作书目

1. 在风城  台北市  笠诗刊社  1975年

2. 裴外的诗  非马译  高雄  大舞台书苑  1978年

3. 非马诗选  台北市  台湾商务  1983年  初版

4. 白马集  台北市  时报  1984年  初版

5. 笃笃有声的马蹄  台北市  笠诗刊社  1986年

6. 路  台北市  尔雅  1986年  初版

7. 头巾—南非文学选  郭蒂玛等着；许达然，非马，李魁贤译  台北市  名流

   出版  1987年

8. 爱的辩证─洛夫选集  洛夫着，非马选  香港  文艺风出版社  1988年

   ISBN 9622860095

9. 台湾现代诗四十家  北京  人民文学  1989年  ISBN 7020003435

10. 台湾诗选  广州  花城  1991年  ISBN 7536007612

11. 紧急需要你的笑  台中市  晨星  1991年  初版  ISBN 9575831713

12. 台湾现代诗选  香港  文艺风出版社  1991年  ISBN 962286015X

13. 飞吧！精灵  台中市  晨星  1992年  初版  ISBN 9575832434

14. 织禅  台中市  晨星  1992年  ISBN 9575832450

15. 微雕世界—非马诗集  台中市  台中市立文化中心  1998年  ISBN

   9570213183

16. 让盛宴开始——我喜爱的英文诗  非马编译  台北市  书林  1999年

   一版  ISBN 9575868072

17. 没有非结不可的果  台北市  书林  2000年  一版  ISBN 9575868943

18. 非马短诗选  香港  银河出版社  2003年  初版  ISBN 9624752907

19. 非马集  台南  国立台湾文学馆  2009年  初版  ISBN 9789860184747

20. 不为死猫写悼歌  台北市  秀威资讯  2011年1月  一版  ISBN

    9789862216736

 

 

 

─刊登於台湾“国家图书馆”《全国新书资讯月刊》，2011.04月.第148期，頁64-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