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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作者:何媛
编按:川普上台这几天,混乱和伤害正在美国发生,遭受创伤的人群却蔓延出美国。保守势力的获胜是对所有坚持平等、多元、尊重的人们价值观的冲击。如果川普选民的投票夹杂着情绪的表达,忽视长期利益,我们能给出的解决方案也并非容易。任何议题的政治正确都不是单一维度的,新保守主义的抬头给让我们思考,是不是应该给予保守观点更多的空间和宽容?
身边很多在英国的朋友,大概都没有想到会在11月的某一天不约而同地熬整个通宵。
The
Union从周二晚上十点开始全程直播美国大选计票。辩论大厅被应景地装扮了起来,主席台主座挂满红蓝色气球,旁边立着奥巴马的人像,四五个垂帘大屏幕朝着各个方向。学生们带着电脑、书本、啤酒、毛毯,约上三五好友,像过节一样,熙熙攘攘的谈笑挤满了整个大厅。有人帖着贴纸"I
Voted",还有人更直接地贴上了”H”。
然而,周三凌晨六点,选举结果虽未最后公布,但希拉里败选几乎已成定局,很多人蒙了。
周三去旁听一节黑人女教授的课,她专注女性和种族话题。课上她强作镇静,说:“Yes, I’m shocked. But why am I shocked?” 听同学说,研究战争和军事化的埃及讲师,整夜没睡,没法上课,于是讲了大半节课的大选。课堂气氛沉沉,路上满耳那几个重复的关键词。很多人都像受了创伤,回避、否认、愤怒、疑惑,笼罩着校园。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集体黯淡的一天。
下课,我忘记了早已提前预定的方法论讲座,径直奔向了超市,想买点好吃的,可是心不在焉挑错了原本故意去M&S买的水果,回家才发现。
周四,接受一位酷儿朋友的研究访谈,讲“被冒犯”的经历。本来是早就约好的时间,却没法不应景地跑题。结束时候,他说,it’s
difficult not to take such attacks personal.
我点头,但发现聊完,积蓄几天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不少。
周五晚,同样是The Union,同样的大厅,BBC Radio4 Any
Questions?节目68年来第一次在这里直播。节目向在场观众征集任何问题,由邀请来的四位嘉宾回答,但毫不意外地,整个节目被大选主导了。当主持人问道,有多少人预测到了Trump的当选,约两百人的大厅里,竖起了寥寥六七只手。
这只是整个事件中,发生在一部分群体间的事。当然,有另一部分群体,此刻在庆祝着可能是久违的这种喜悦,却出于不同的原因。
结果出现后,有各种奇妙的反思,其中有不少批判的声音,包括对这种受伤心理的批判,和所谓的“无知群众 - 知识精英”对立。但我仍然觉得有意义且有必要把我们受到的创伤写出来,不管怎样去看待这个模糊的“我们”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这个“我们”,可能是被他侮辱为“太胖”“太平”“食量像猪”“可以随便动手”“堕胎要法办”的女性,是他不愿意将自己商业房产出租的黑人,是他要建墙隔离的墨西哥裔,是他打算以宗教为由通过歧视性法案的酷儿群体,是“会制造恐怖袭击”的穆斯林。他的言行,直指这些群体中的每一个人,这是一次伤害;而他的当选,等于告诉世界,这样的行为是被支持的,这是二次伤害,但并没有终止于此;第三次,一些他的支持者,开始把相似的凌辱,指向了自己的同胞,他口中的“他者”。
这个“我们”,可能是学界中花费了很多时间,在乡村、在贫民窟、在NGO、在工厂、在街道、在运动现场,试图去了解和书写普通人的学者。也许我们做得远不够好,也许我们发出的声音一直都很微弱,也许我们面对一套成型的世界系统也同样无奈,但当选的这个坐拥豪宅私人飞机出行的富翁,他本人的价值观、他可能执行的政策(有别于他的承诺)和他背后的政党,在当下都不可能代表普通或底层人的利益。这是肉食者和猎物的关系,但我们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自责和无力感交融。
这个“我们”,可能只是还以平等、正直、诚实、多元、尊重为价值观的普通人。他是这些价值观的反面,很多家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孩子,或者向自己,解释这件事。
这里并不是在说,把他送上总统宝座的普通人(这里排除上层人士,因为不适用),是邪恶或愚蠢的。Ta们可能就是我们的父母长辈、朋友同学,研究对象。就像伯克利教授Arlie Russell Hochschild教授在她发表的茶党研究<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中说,Ta们可能贪婪、自私、恐同、种族歧视,但Ta们忠诚、奉献、坚持。“坚持”可能是最重要也最悲剧的一点。这些最可能被保守派政策伤害的人,也最容易投票给保守派(在这里想叫醒那些认为川普当选是“民众的胜利”的观点),但并非没有原因:他们常常在政治投票中,屈从情绪表达,而忽视自身利益。这种情绪表达完全是合理,且应该更早被倾听到;只是解决方案并非那么容易,我们需要与他们沟通,告诉他们为什么。
接连看到两篇从交叉视角分析女性川普选民的文章,认为底层女性需要这些传统的家庭观念(包括反堕胎、男性工作女性为家庭主妇、反平权法案)来保护她们。这从理解的角度是成立的,但认为中产女权所争取的议题对底层女性来说,是彼之蜜糖吾之毒药的对立,不同阶层女性间在政治诉求上的矛盾,并不一定成立,更像对Trump上台反思后的应激性让步。很多支持女性独立工作的织布坊、手工作坊、缝纫小组,在北印农村这种比美国更落后的地方,都运作地很好。所以应该考虑更多的是怎样在不同阶级女性现状间协调,以不同的方法去实现可以在政治上共同追求的目标,而不是简单地去复述她们被错误灌输的保守理念。底层女性对保守议程有更大的需要,这个假设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
Ta们通过投票表达了想要“改变”的声音,恰给了新保守主义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王羽佳以高跟鞋超短裙登台的感受颇为复杂。一方面,她特立独行的着装确实给以保守、传统、单一着装且男性主导的古典音乐圈带来了不一样的视觉冲击,且很快在年轻女性音乐家或学生中得到了效仿;但另一方面,高度性感化的装扮,对女性角色的物化和固化,从女权角度难说进步。更在社交媒体诸多男性垂涎轻佻的留言下,感到悲哀:一个钢琴家本不该需要靠出位着装去证明自己。
同样的逻辑发生在整容上。女权学界目前对整容有三种看法:
第一种看法持积极态度,认为这是人们的自主选择,变美、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是一种自我赋权
第二种看法持消极态度,认为这是女性对自我的物化、否认和伤害
第三种看法并不从道德上评判,认为整容产业的兴起源于资本结构下的消费主义
最早,只有服务于男性且高度性化的脱衣舞娘才会跳的钢管舞,变成了新时代女性的流行健身运动,也是类似一例。
这些例子的矛盾点在于,钢管舞、性感着装、整容都只相对于保守的过去或压迫性的现在有进步意义,体现了一种“改变”的愿望和尝试,但它们本身并不体现着更进步的方向,甚至若成为主流,还会固化现有的性别观念,阻碍性别进程的步伐。毕竟,当打破现状后,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进步。
Trump的当选是新保守主义在政治上的又一例,也不是孤例。寻求改变的声音应该被听见,但路往哪里走,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予保守观点更多的空间和宽容,而这又会在多大程度上阻碍进步的议程?
这篇文章,算是跟自己的一个和解吧:我们既要坚持珍视的价值观,也要在它受到冲击的时候,一边保护它,不在是非对错上妥协,一边试图去理解对方,并不容易。
我们争取了这么久,才走到今天;Trump告诉我们,前面的路还很长,但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出现,而在理念和价值上让步于新保守主义。我们需要在方法上,更有创造力。
本文是新媒体女性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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