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小小说)
                                               林生库

        牛牛家盖起了平房，方圆乡邻十分眼热，也觉着希罕，更为希罕的是这样阔的一座宅院里却有一间很不相宜的老屋。
    老屋黑洞洞油兮兮的，经常泛着一股炸油饼的味道。墙壁仿佛一个将要分娩的婆娘挺出肚皮，看来是日积月累修补的结果。屋檐下层层叠叠着燕窝，有好几十个，是燕子们一辈接一辈传下来的。老屋里住着一位九十高龄且十分精神的白发老太。春天她愉快地迎接燕子们的到来，深秋她依依不舍地目送燕子们飞到南方去。这位老太就是牛牛的奶奶。七十二年了，奶奶很是固执地保持着讲这家做媳妇之后的习惯。村子里拉上了照明电，村子里的人们就沸腾了，奶奶也乐开了怀。可牛牛要给奶奶屋里拉上电灯时，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她说电灯太刺眼，还是清油灯柔和。牛牛拗不过奶奶就算了。村里人就说牛牛是个细x。牛牛有了钱盖平房时，要把这几十年的老屋拆了去，奶奶坚决不肯。为这牛牛还吃了奶奶两拐棍。奶奶用拐棍捍卫了这老屋的存在，不，是用心。
    奶奶住老屋，牛牛住平房，牛牛心上总是过意不去，就对奶奶说这屋不拆了，您老住到平房里总可以吧。奶奶说不行。牛牛就问咋不行。奶奶就说这老屋里有你爷爷的灵呢，我去平房睡了，谁给他做伴儿呢？牛牛就笑了，说奶奶在说胡话呢。奶奶就较真起来，对牛牛说每天晚上灯一吹，你爷爷就站在我面前了，背着枪，戴着八角帽，还朝我笑呢。奶奶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就挂上了幸福的微笑。牛牛愣愣的，觉着奶奶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那么遥远。牛牛是没有见过爷爷的。爷爷在村口抚摩着奶奶的头发，让奶奶不要牵挂他，革命胜利了他就回来接奶奶。那一阵子，牛牛大还未过岁。虽然打那以后爷爷再没有回来过，可奶奶相信爷爷的话，也是爷爷的话支撑着奶奶走过了这几十年的岁月。儿子和儿媳都在六年前相继离她入土了，她还是很健康地活着。牛牛觉着奶奶肯定有一个美好的梦，就只好对奶奶说，那您住这老屋吧，啥时想住平房了，就过来。
    牛牛住平房，奶奶仍旧住老屋。时间长了，村里就传出些牛牛的不是来。说牛牛虐待老人，隔辈就不清了云云。牛牛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天，奶奶离开老屋到村子里串门去了，牛牛觉得这是个机会，心一横，就把老屋给拆了。奶奶回来不见了老屋，当场就晕了过去，经及时抢救，又活了过来。人却发呆，目光凝滞，没有言语。牛牛整日里陪在奶奶的身边，后悔不该拆了这老屋。牛牛懂了，这老屋不是老屋，而是奶奶的一个念想。
     救活之后的奶奶，第五天咽了气，眼睛没有闭上，是牛牛给合上的。
     那天正好是爷爷告别奶奶的日子。

                       （《朔方》200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