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望娘滩——孽龙回眸 (十二)
(2009-07-23 07:2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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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阿姨水粉画外婆阿维娘滩杂谈 |
分类: 灯下故事--疑似小说 |
刚刚改成柏油路面不久的外山公路,被火辣辣的太阳烤成粘稠的黑色,走在上面发出嚓嚓响声,稍不注意便会粘住木拖鞋,光脚踩在溶化的沥青上像踩在烧烫的铁板上,双脚跳。
1979年7月的一天中午,外山公路上缓缓驶来一辆米黄色的“华沙”牌轿车,车停在矿务局大院里,引来不少人好奇的围观。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男人摘下眼镜、环顾四周,自言自语:三十年了,简直不敢认了,变化太大了、太大了。哎,不知道她们还活起没有啊。他把纸条拿给围观的人看,多方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武英阿姨的家。
小寒堵在门口,双手撑在门框上。
当吃尽苦头的武英阿姨日渐憔悴,头上已有几缕白丝时,14岁的小寒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小寒继承了她妈妈和爸爸的优点,眉目清秀、身材婀娜多姿像她妈妈;轮廓分明、天庭饱满、眼睛明亮像她爸爸。她的性格更像谁?在她成长的特殊时代背景、生活环境下很难判断,在班上她不爱说话,从不举手发言,也不交朋友,上学放学都是形单影只,给人的感觉是内向、胆小、多疑。然而命运的坎坷、生活的苦难、环境的影响,对人的天赋性格究竟能够改变多少?恐怕是非常有限的,这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浓雾掩不住青山,只要命运变化、环境允许,人的固有天性是会自然显露出来的,如嘉陵江边水退后浮现出一块块礁石。我常常在去外婆家里的时候,听到屋里传来小寒与外婆大声的说笑,与外婆独处的小寒不时迸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没有控制和压抑。那笑声清脆、响亮、余音袅袅,让人不禁想起他死去的爸爸,那个性格开朗、从不发愁的弹花匠,与在学校时的她判若两人。
小寒站在门口,惊诧的看着这个陌生男人。他不知道他是谁,凡是来家里的男人,她都很警惕、很担心、很害怕,来者不善已经成了她的思维定势。她心里很复杂,这几年日子好过一点了,妈妈不再担惊受怕了。“罗和尚”摔死了,武英阿姨刺“罗和尚”那一剪刀,最后也在姑丈的干预下不了了之。76年后,武英阿姨也不再下地劳动了,而是以她精湛的刺绣手艺,给当地结婚的人绣枕头、将名字绣在大红被面上,偶尔也帮新娘化化妆,给新人布置一下洞房。这样一个月下来,有三十元左右的收入,自留地里有自己种的蔬菜,还在屋后搭棚养了鸡鸭,时不时的可以拣几个鸡蛋鸭蛋,可以勉强维持两母女的生活、供小寒上学,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外婆去世之后,妈妈辞工不干,开始在外婆那份地上种菜养花,时常和武英阿姨在一起,听武英阿姨讲那些久远的故事,有时还在一起研究烹饪厨艺。那段日子,成了武英阿姨在回龙溪最开心的时光。
小寒:你找哪个?
男人:我找刘武英,还有她的女儿小寒。你是……
小寒双手拦在门框上,眼光凌厉:你是哪个?找我妈妈做啥子?
刹那间,男人两眼涌出泪水,拿着纸条的手激动得瑟瑟发抖,颤声说道:你就是小寒?你就是小寒?你们都还活着?我是你舅舅啊,你妈妈呢?
当武英阿姨看到这个男人时,先是惊讶,然后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
那个男人是武英阿姨的亲弟弟,比她小三岁,1949年初,11岁的他被父亲带到台湾,后来去美国念书,如今已是生活在美国的著名画家。在海外的日子,他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妈妈和姐姐的下落,并零零星星的得到一些信息,说他妈妈已经去世,姐姐嫁了人,生了个女孩叫小寒。中美建交后,他作为第一批文化学者访问团成员,到北京进行学术交流,终于得以见到阔别三十年、受尽千般苦的姐姐和从未见过的侄女。
小寒的舅舅在回龙溪呆了一周,去山里祭奠了死去的母亲。又去公社找了相关领导,提出要将武英阿姨和小寒带走。公社领导看他手里拿的介绍信,盖着国务院的大红印章,不敢丝毫怠慢,一一答应了他的要求。
告别那一天,武英阿姨哭得厉害,坚强的妈妈也哭了……
2004年10月。美国康涅狄克州,画家阿维家。
总觉得眼前这个满头银丝、面目慈祥的老人看上去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耶鲁大学的李教授介绍说,画家阿维也是咱重庆人,阿维的水粉画,综合了西洋油画和中国画的优点,汲取了油画色彩的丰富和光影的通透,同时保留了中国画构图与意境独特。作品的色调比通常的水粉画更厚重、有层次,画面有中国山水画的空灵与唯美。通过几十年的摸索、研究,将两种不同的风格融会贯通,已经达到炉火纯青、水乳交融的程度。原本水粉画和中国画一样,在美国社会并不太受欢迎,但阿维的画却很受追捧,经常在各地举办画展,有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
我手里端着一杯香浓的咖啡,眼睛扫视着四周的陈设,眼前突然一亮,客厅中一幅画像磁石般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幅画上的景物好眼熟,画面上是一座高高的山峰,上顶上有赭红色的岩石,山上有成片的松树林,半山腰有青白色的薄雾,如一条薄纱飘逸在树林间,山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动,在一个巨大的岩壁前,小溪消失在一个椭圆形的洞口。这分明是金剑山、回龙溪和自生桥啊。
年过花甲的画家阿维见我看着那幅画出神,取下眼镜,笑着说:那是我的故乡,我出生在那里,1949年离开,1979年回去过一次,这一晃,又是25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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