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男人《原创连载之七十三》

在晓菲的一生中，从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经历如此让人激荡的爱和如此让人切肤的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幸福和痛苦会结伴而至，她渴望能和自己仰慕的人走到一起，但她绝没有想到这一天的到来竟是在她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之后，她一直在分辨这份爱和怜悯有没有什么关系，最后她可以肯定李海也真的是非常爱她。

但这份爱并没有让晓菲真正的快乐起来，几乎每天她的情感都游走在痛苦和幸福之间，和李海在一起的时间她是快乐的，当李海离去时她总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什么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可能是因为上次李海清晨在她家里接听了吴婷的电话的原因，李海不愿让吴婷再发现自己没有在家过夜，所以从那以后，李海决不在她家守候天明，每当他们在欢乐的极致顶峰下来时，李海只会小憩片刻就吻着她的耳垂轻轻地对她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没有商量的机会和余地，李海总会果断地起身穿衣离去。

无数次晓菲噙着泪看着李海离去的背影，她宁肯在李海走后大哭一场也决不去恳求李海留下，因为她想在李海的心目中保留一点点偷情者的自尊。

她会独自点上一支香，守候在父母的遗像前喃喃自语，她在和父母的灵魂交流，她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原谅她在他们面前的不恭，她无数次想问起李海可不可以到他的家里去，去做那些愉悦而疯狂的事情，但话到口边又无法启口，她知道他们的爱是脆弱的，她不敢提出任何要求，她怕李海离她而去；她也怕在李海的家里会勾起李海对吴婷的思念，她更怕在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的豪宅里迷失渺小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唯有苦着自己，换取那一时的欢乐和愉悦，即便是内心永远是游走在冰与火、痛苦和幸福之间也在所不辞。

倒是让晓菲欣慰的是李海无时不刻的关爱帮助她抚平失去父母的伤痛，前几日晓菲接到通知，让她赶到都江堰去接受DNA检测采样，这是为了帮助人们寻找自己在都江堰失散的亲人，她知道这表明已经找到疑似亲人的痕迹，当时她几乎不能站立，她知道有这一天，但她真的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在电话中她气若游丝地告诉李海她明天要去都江堰做DNA检测，李海让她不要急，他明天早上陪她一起去，他让她躺在沙发上不要动，他把手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就过来陪她，她真的听话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父母的相片，她轻轻地诉说着……

第二天一早，李海坐着车子来接晓菲，第一眼看到李海时，她已是一脸的感动，李海穿了一身的黑衣，黑色的体恤，黑色的裤子，和晓菲同样的黑色装扮好像是早已约好似的，一路上，坐在后排的李海和晓菲都没有太多的话，只是李海一直紧握着晓菲的手，两个人的心底通过体温互相传递着，要不是一路空调开着，估计都是两人已是大汗淋漓了。李海让小刘打开收音机，他们一直在收听来着灾区的消息，这几天和所有的成都人一样，他们都离不开电视机和收音机，因为他们的救灾指令都是在这里获得。

来到指定的医院，哪里围满了前来寻找失散亲人的人们，此间的人们已经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号，但每个人都是满脸悲戚和焦急，大家都希望早一点得到亲人的消息，哪怕是确认已经罹难，那可以让人们赶快去为亲人照亮“回家”的道路。

在自愿者的引领下，晓菲完成了采样的全部工作，此时晓菲的脸色苍白如纸，这倒不是因为晓菲被抽了多少血，而是晓菲感到此时自己能为自己父母做的竟是为了确认他们的罹难，想到这里晓菲不禁泪流满面，在自愿者的搀扶下，晓菲走出采样室，李海赶上去一把扶住晓菲，此时压抑久时的晓菲把头靠在李海的胸前失声抽泣起来，李海没有语言，只是紧紧地的拥抱着晓菲，他知道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就能抚平的，这是需要时间和爱的呵护慢慢淡忘的。

回成都的一路上，李海让晓菲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手搂着她的肩轻轻地抚摸着，小刘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着老板，他既能理解也不能理解，理解在于他知道失去亲人的晓菲需要抚慰，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晓菲明知道老板是有妇之夫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份爱，他深深地为吴婷担心，他知道这次老板是动了真情，因为他观察到每天晚上老板都动了放在地下停车场的备用车，除非是非常私密的事，一般老板都是坐他的车外出，还有几次坐在车上听到老板接电话，朋友约着出去吃饭老板都推说有事给推掉了，但到头来老板只让他送回家，后来的事儿就只有老板自己知道了。

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数日后，晓菲终于接到通知：经过对从现场带回的遇难者的DNA和晓菲的DNA比对鉴定结果，可以确认父母已经在5.12地震中遇难，因为当找到遗体时已经无法分辨，所以遗体已经在原地安葬，只对遗体进行DNA采样，确认后家属就可以到有关部门领取遇难通知和部分遗物。

瞬间，晓菲再一次感觉到身体被掏空了，她哭着告诉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因为她知道家里的亲人们都在等待这最后的认定，虽然他们早已接受这个现实，但当真正的噩耗传来他们还是让他们痛苦万分。

最后她打电话告诉了李海，李海想马上赶过来安慰她，晓菲拒绝了，这是她第一次拒绝李海的关心，因为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和自己父母呆一会儿，当然也是因为晚上她的伯伯姨妈们都要过来，她不愿让长辈们见到李海，她知道这段感情是得不到大家的祝福的。

晚上，晓菲的伯伯和姨妈们都来到晓菲家，大家一起商量父母的安葬之事，伯伯希望把父母安葬在成都龙泉山，因为这里是他们举家离开上海支援三线建设后的第二个家；姨妈则希望把父母安葬在万源的白沙农工区，因为这里不仅是母亲的老家，那更是父母相识相爱的地方，也是为了航天事业奉献了他们青春年华的地方，不容置疑各有各的道理，双方争执不下，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晓菲，因为这毕竟是她的父母。

晓菲双眉紧锁艰难的抉择着，停留片刻晓菲泪眼婆娑的先谢谢了伯伯和姨妈，然后道出了她的想法，她希望自己的父母安葬在龙泉，原因很简单：她只想离父母近一点，至于万源的白沙基地她会每年带上父母的心意常回去看看，看看那高大的厂房；看看那已破旧不堪的“干打垒”宿舍楼；看看那广场的篮球架，看看已是年高的外婆，说道这里晓菲止不住泪如雨注，伯伯姨妈们不再争执，唯有心疼的搂着晓菲。

在姨妈他们走后，晓菲哭着接通了李海的电话，她告诉了李海为了父母的安放她做的艰难抉择，李海告诉她这样的选择是对的，晓菲问李海可不可以约他在咖啡厅坐一坐，李海先是有点诧异，但很快就明白晓菲的意思，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拒绝，在李海的眼里，只要晓菲需要的，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城南一个高端会所的卡座里，柔和的灯光印在纱幔上泛起一片红光，两个相爱的人双目相望，双手相握，连日的劳累劳心以及失去亲人的痛苦让晓菲憔悴不堪，李海心疼的用手摸了摸晓菲日渐消瘦的脸，轻声的问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就这一句话足以让晓菲留下一大串的眼泪。

“谢谢，你已经为我做出了很多，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这样度过这段伤心的日子，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太知心的朋友，我真的谢谢你！”这不像是相爱人的对话，是的，他们就是怎样理性的热恋着……

第二天下午，李海给晓菲一个电话问她下午有没有事？他想接她到一个地方去，晓菲心里很感动，她因为李海怕她一个人在家愁出病来，想接她出去透透气。

放下电话不到半小时李海已经到了楼下，坐上车一路往东方向驶去，晓菲问李海这是要到哪里去？李海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半个多小时以后，汽车来到的龙泉山脉的一个公墓，青山翠柏环绕下，一排排整齐而又洁净的墓地静静地躺在那里，这山有点像晓菲在万源白沙农工区时的那山的感觉，同样是苍松翠柏，同样是蜿蜒崎岖，晓菲喜欢这样的感觉。车刚一停下，墓地的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他们殷切的招呼着李海。

李海这才对晓菲说：“你昨天告诉我，你想在龙泉安葬你父母，这里的老板刚好是我的朋友，于是我想先带你来看看。”

工作人员先带他们来到豪华墓地区，晓菲赫然的在这里看到许多有名人和名人的父母，她知道她的父母不属于这里，她要求看看别的小一点的墓地，李海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晓菲的坚定目光后，他转身告诉工作人员带我们到一般墓地区去看看。

这是一排排每个不到一个平方米的小墓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排列着，对，以父母普通人的身份，这里才是他们应该居住的地方。

当回到墓地办公室以后，晓菲请工作人员给了一个这个区域的价格表，她想先请家里人都来看看，李海叮嘱工作人员先给晓菲留几个好的位置，然后他们上车离去。

路上，李海对晓菲说：“为什么不给你爸爸妈妈一个大一点的环境？我来办吧，我不敢提钱字，我怕亵渎了你的父母，但真的是我的一份心意。”

“不，谢谢了，你能带我来到这样一个如此肃穆庄重的墓地已经让我感动了，这应该就是父母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但这事儿应该是我自己完成，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真的！”晓菲心里非常感谢李海，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细腻的考虑会出在于一个让人感觉高不可攀的房地产老总考虑之中，但她还是坚决的回绝了李海想为父母买一个大一点的墓地的要求。

第二天晓菲请到伯伯和姨妈们一起到了位于龙泉的公墓，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可了这个地方，在和工作人员的交谈中，细心的姨妈听到老是提到李总什么的，姨妈把晓菲叫到一边盘问，李总是谁？你怎么认识的？是不是墓地老板？为什么前天说要到龙泉，今天就已经选好地方了，是不是早就选好了的？要给我们多少折扣？问的晓菲几乎要崩溃了，她只能告诉姨妈，李总是她的一个客户，也是这里老板的朋友，也是昨天朋友才介绍我来的。

尽管晓菲不停的解释，但在姨妈直观印象中，这个李总一定和晓菲又不一般的关系，她一边不依不饶地给人家讨价还价，一边着急着想回去给女儿黄蓉汇报这个情况，在工作人员反复重申李总昨天来了就打过招呼一定要给最低的折扣的，现在的价格已经是最最低的了，姨妈这才罢手，但对这个神秘李总的怀疑更加确定。

正在姨妈和别人讨价还价的时候，晓菲接到电话通知明天遇难家属到虹口去祭奠并领回收集到的遗物，听到这里晓菲全身瘫软的坐在地上，这时姨妈才停住盘查扶住晓菲问起发生什么事情了。

晓菲把电话通知的内容告诉大家，大家决定明天一起去祭奠亲人，于是晓菲匆匆地办完墓地手续后回到位于龙泉的伯伯家去商量明天的事儿。

晚上晓菲一个人开车回到成都，整个回程路上晓菲泪流不止，她不知明天能看到父母留下的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父母遇难的地方是什么样的险象环生，就在这时晓菲的电话响了，黑夜中她手忙脚乱的四处抓电话，接通才知道是李海打来的，从电话里李海听出晓菲是刚刚哭过，他着急的问道：“晓菲，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正在回成都的路上，刚从伯伯家回来。”

“墓地选好了吗？他们还满意吧？你怎么听起来情绪不好呢？”李海没敢直接说晓菲在哭的感觉。

“选好了，刚才在伯伯家里好多爸爸妈妈原来的朋友和同事都来看我，当然不免有点伤感，下午的时候虹口那边打来电话明天一早我爸妈他们那批遇难的家属去遇难地点吊念，还有父母的遗物要去认领，海哥，我想见到爸妈，但到那里去我真的有点怕……”说到这里晓菲哽咽了。

“晓菲，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是你必须面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海听到晓菲一声尖叫，接着就是汽车的急刹车声音和一声汽车碰撞的巨响。

“晓菲，你怎么啦，撞车了吗？怎么啦！”李海焦急的大喊着。

沉寂了一分多钟没有任何声音，在李海的脑子里这一分多钟比一个小时还要长，他无法想象他心爱的女人发生什么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