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棘丛中下足,于月明帘下转身
(2010-04-17 15: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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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棘丛禅法禅宗于月明美国文化 |
分类: 宗教学科 |
河之洲点评:生命的本质是爱,生命的烦恼也是爱,禅告诉我们如何去爱而又没有烦恼的智慧。水不能湿水,火不能烧火,剑不能斩剑”,消融于生命自身中的生命,乃是无限丰盈的自足。
◆在荆棘丛中下足,于月明帘下转身◆
■巧妙结合了印度冥思无限的瑜珈功夫,以及中国“平常心是道”之精神的禅宗传统,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经由印度、中国、韩国、日本的一脉相承,而及于现代的西方;禅的“直指人心”,予人明快简洁之感,回归生命自身的号召所展露的创造张力,不仅曾在人类宗教、文学、艺术的精神文明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更吸引了无数热爱生命的世代,不断地加入这个穷究真理、体证心性的行列。著名的德国禅宗史学者杜莫林所写的两部禅史巨著,就为这段在印度、中国与日本的禅宗传统,留下了历史的见证。
然而论及禅法在现代世界的开展,则要首推日本铃木大拙禅师于20世纪中期在美国的传播之功。这股西渐的东风,一方面在学术上与西方精神分析的传统展开对话,形成美国学术界在宗教、哲学、心理学及亚洲研究等领域中的禅学研究风潮;另一方面在实践层次上,则与西藏密教、印度教、日莲宗等其它东方宗教传统的分支宗派合流,提供了新时代(The New Age)运动的外来资粮,并填补了美国社会因社会宗教世俗化而呈现的心灵空虚状态。例如瓦兹(Alan Watts)和凯普勒(Phillip Kapleau)等人,便是从日本习禅后教导美国大众禅法的第一代美国禅师中的代表人物。
禅的这两股影响力经过半世纪的分进合击与沉淀累积,已经以禅修中心的次团体形态,在美国各地隐然形成了独特的禅修社群。把禅坐冥思的修行看成是一种社会现象的普瑞斯顿(David L. Preston)教授,针对南加州两个禅修社群所进行的宗教社会学研究,便提供了这个社会现象层次的管窥。
依据作者的说法,生命像是在危脆薄冰上的滑行,不仅颠簸异常,而且随时可能戳破脚下的冰层,跌落到寒冷的无尽深渊中没顶;生命又像是瑞士奶酪或吉士一样满布坑洞,眼中所见到处都是荆棘与问题;当我们试图想解决问题时,竭尽所能去做的就是极力回避生命薄冰之下即是深渊的事实,只想要努力操控生命使其符应我们自己的幻想,而从来未能如实知见,观照到那代表生命全体自身的整块奶酪吉士的存在。找到问题所在和看清问题本质是一切禅修或精神锻炼的起点,如果欠缺了这一层“见地”的把握,再多的付出也只是盲修瞎练而已,是无法使我们走上正道的。就一般的情况而言,修禅行道之所以困难,也正显现出这层省察功夫的不易。泰戈尔有言:“我们对世界判断错了,所以说它欺骗了我们。”如果此言属实,那么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们不能好好“照顾脚下”,如实面对生命的根本问题,而竟一再耽恋于自己编织的幻象世界中呢?
答案是:“我们迫切需要自我带来的那份安全感。”于是我们穷毕生之力打造一座以自我为中心的王国,陷入因自他矛盾而致业网千缠的“葛藤世界”中,无力超拔解脱;我们或许会觉得奇怪,钟爱自我并依此原则而活,又有何不妥呢?这就牵涉到我们对自我这个经验的觉察了。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自我的结构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坚实。佛洛伊德理论中的自我(ego)是夹在本我(id)与超我(super ego)之间的可怜虫,荣格(C. G. Jung)认为自我只是多重人格中相对稳定的情结(complex),皮亚杰(Jean Piaget)与艾瑞克森(Erik H. Erikson)眼中的自我,则各自依循着某种既定的发展历程而形变。即使从个人的日常经验出发,我们对于自我在生命中引发的迷惑与烦恼,一定也不会感到陌生。只是多数人宁愿拥抱那份环绕着自我建立的安全感,而绝少有人愿意持续认真地去检视我们立足的基石,一探生命的究竟。临济禅师就告诉我们,要想在动荡不安的生命之流中打造自我,犹如「虚空钉橛」(在虚空中钉钉子)一般的荒谬可笑,但这却也是世间一切言说学问背后隐藏的动机。
因此,从禅的观点来看,要走出自我缠绕集成的“葛藤世界”,就必须彻底摆脱自我形构世界的束缚力量,也就是要跳出从观察者立场看待生命的惯性,以回归生命之自身。禅理有谓“水不能湿水,火不能烧火,剑不能斩剑”,消融于生命自身中的生命,乃是无限丰盈的自足,其真如情境已非任何二元对立的外在观点所能描写于万一;就像说水把水弄湿的讲法,从水自身的观点来看,实在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因为水就是湿,湿就是水。这个回归生命自身的取向是禅者一生修行的挑战目标,关键之钥则在于朗朗烛照觉性的开发,其入手处在潜入生命觉知中心的身体,其完成处则归止于生活世界中日用平常的禅行。贝达禅师以其亲身体证的功夫,在书中的每个角落都见证表达了以上的禅观。
然而我们也必须进一步指出,虽然“在荆棘丛中下足”是起始点上迈向悟觉禅心的必要态度,但是随着功夫日深、禅悟境界次第开展之时,禅者更要警惕到“于月明帘下转身”的艰难。这是说随着禅功积渐体现出舒适美好的进境时,正如同皎洁月色当空之美对帘下赏月者的诱惑一般,令禅者耽恋得举步维艰、难以自拔,其转圈的困难程度犹胜昔日初发心时的荆棘遍布。任何爱美成痴的艺术家会对美艺成就境界的爱不释手,乃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人性经验。此所以禅宗曰“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佛魔俱打”之真义。这个观点在贝达禅师的禅教中,虽然可以引申推论得出,并却没有明确提到或强调,因此特别在此补充以提醒有志向禅的读者。
生命的本质是爱,生命的烦恼因此也是爱,禅就是告诉我们如何去爱而又没有烦恼的智慧。但是智慧的撷取,舍弃参与生命的苦难,即别无他途,我个人深信本书的出版即是作者生命苦难参与的分享,也是邀约读者共同参与生命苦难、透显生命新机的开始。
(摘自:《存在禅:活出禅的身心体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