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端午節，我三嵗離開建甌後，每年只是過年的時候回來一次。之前媽媽很感動，說自己二十多年來首次回來過端午節，她說，奶奶包的粽子最好吃，無人能比......

那年，我回家，奶奶特意給我包粽子，不過我忙着啃光餅，最後好像一個都沒吃。奶奶生氣地說，以後再也不做給我吃了。

早晨，到醫院的時候，奶奶的臉還是那麽地黃，像蠟染過的一樣，不過，手沒有昨天那麽腫了，聽説是一夜未打吊瓶的緣故。

爸爸說，媽媽特意詢問醫院副院長，問他奶奶爲什麽那麽腫。副院長說，每天輸入那麽多水，她又不能消化，當然腫。媽媽問該怎麽辦。副院長說，其實現在來説，為病人吊什麽藥水，她都不能吸收，吊瓶只能起安慰作用，建議可以不用吊瓶，只會增加痛苦而已。

這天，家人就要求將奶奶的吊瓶減半，果然奶奶看起來輕鬆不少。
我問爸爸，這幾天，奶奶吃什麽呢？爸爸說，什麽都沒吃。
「那她不會餓嗎？」
爸爸回答：你問對了，醫生給奶奶挂的瓶有兩種，一種是消炎劑，但奶奶全身都是炎症，癌是醫生束手無策的炎症，所以打了根本沒用；另一種是營養劑，但奶奶完全無法消化。
「那.....」
「醫生的意思說，奶奶現在是在燃燒她最後的能量，燃燒盡了，人就走了，中國有句話，叫『油盡燈枯』，是否打營養劑她都同樣燃燒最後的能量......」

爸爸的朋友送奶奶幾瓶葯，說包治百病，我給帶回來了，但爸爸說，奶奶已經吃不了......

當天作了一樣自認為很偉大的事情，選照片，在選的時候，我沒有哭。
我們全家幾年前開始，每年都要拍一幅全家福，只要是因爲爺爺快九十了，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過一天少一天，所以每年的新年，全家上下都非常重視，肯定要飛回去。今年新年的全家福，是我拍的，在拍爺爺奶奶合照的時候，媳婦們企圖讓爺爺拉着奶奶的手，結果被奶奶「害羞」地扔掉，笑得很尷尬。這個難得的鏡頭被我捕捉到了，這也是爺爺難得一見，笑得那麽開心的一張照片。在沖洗全家福的時候，我們把那張笑臉單獨沖出來，作爲爺爺的單人照；爲了不讓奶奶以爲我們偏心，順便幫奶奶洗了一張她的。

那是今年二月，離現在只有三個月之遙，奶奶的臉紅潤潤地。

聼媽媽說，爺爺只比我早一天知道噩耗，那時奶奶的病危通知單已經發了好幾天了。所以那天早晨爺爺一早就進醫院看奶奶。
早晨在醫院看到了爺爺，第一句話，他問我，不是叫你不要那麽辛苦，連夜去看的嗎？我回答「沒關係」表情就不聼使喚了~
那一頭，爺爺的臉也露出了愁容。

知道我要回來的消息，爺爺囑咐我，關於我的對象問題，要盡可能模糊，不要一刀切。對象問題，也是我最怕跟奶奶通電話的原因，每次奶奶要給我説話，肯定是有關這件事，對我來說，也是沒好事！命令下來，老爸老媽就開始幫我四處張羅，這是我這段時間最大的夢魘。我說，明白，同時也很擔心再被奶奶盤問。

在醫院的時候，奶奶什麽都沒問，只是緊緊抓着我的手，我真的很希望，她像從前那樣把我問得不知所措~媽媽說，奶奶真的很愛你，她好幾天都不太清醒了。

奶奶好像聽到爺爺來了，說：“天灼，你回去吧......”爺爺回答她：“反正我在家裏也是躺，在這裡也是躺，沒關係！”奶奶點點頭。
後來，我看到這世界上最美的畫面，爺爺捧着奶奶的手，告訴她，她其實有多幸福，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非常孝順。奶奶緊握爺爺的手，努力睜眼看着爺爺，淚水流了下來。

爺爺說，道理上他明白這件事，但感情上真的很難接受，她曾是個那麽健康的人。

奶奶刀子嘴豆腐心，脾氣不太好。對子女孫輩還不錯，對爺爺就比較挑剔，每個星期我打電話回家的固定話題，基本都是，奶奶這個星期有沒有難爲你啊！爺爺都會說，都是那樣，習慣了，有時候小發下牢騷。住院期間，還閙了一次。爺爺去看奶奶的時候，她睡着了，不知道爺爺來了，後來到了吃飯的時間，爺爺就離開了。結果，奶奶醒來打電話質問爺爺在哪裏。爺爺說，在家。奶奶狠狠地說，你老婆要死了，你哪裏有家？
當時，聽到這個故事，我想，奶奶駡人力氣那麽足，一定沒事的！

臨睡前，媽媽問，今天誰吃了粽子，我舉手！說很好吃！特別是豆沙的味道！媽媽興奮地說，如果你想帶些回去，要帶多少，要早點說哦！還有，「那豆沙是奶奶提前做好的。」......

                   ---- 五月二十九日早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