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自己是老虎，身體好得不得了，每天跑上跑下，偷着做家務，拒絕吃我們千里迢迢進貢的補品。最想不通她會像這樣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吧，而我是除了她以外，最後知道她病情的那个。回鄉之前，我的心情非常輕鬆，甚至想好了要買什麼，要吃什麼。對我來說，回去看奶奶，只是因爲奶奶想我了~

奶奶三月份腰疼得厲害，家人決定把她關進醫院，希望她能真正休息一下。關進去的理由是，特意為爺爺奶奶請了保姆，幫忙做家務，可奶奶還是閑不住，乘大家不注意，就開始這裡掃掃，那裏搬搬，但一這麽做，就喊腰疼。家裏唯一管得住她的就是三嬸，過年時，我看見她做家務，說要跟三嬸告狀，她連忙示意我「噓~不敢~」，然後繼續整理她的。

到達武夷山的那天由於當日福建確診第二例豬流感，非常緊張，晚上十點半左右到達的飛機，由於機上有人體溫過高，折騰到十二點。那個時候，我才不慌不忙地走出來，並且對差點經歷大事感到非常興奮。三叔和老爸來接我，直接去醫院看奶奶，據説臨晨兩點，所有的吊瓶和醫療活動結束的那時候，奶奶精神最好，聽到這件事時，我笑奶奶現在是夜貓子咯？！

看到奶奶的時候，我嚇到了，奶奶的臉怎麽那麽黃，那麽腫，手也是，還有不少淤血，我的心一下塞上了喉嚨眼，幾個月前看到她的時候還好好的。

當時是淩晨一點多，她並沒有那麽清醒，一群人在她耳邊叫她，告訴她我到了。媽媽和三嬸對我說：楠，叫奶奶，大聲點！可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擔心大聲一點我的眼淚就會崩潰，不想奶奶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滿臉是淚的我。

奶奶的耳朵不好，我説話她經常性聼不見，特別是電話。記得上次和她通話時，是妹妹回去看她，叫我打電話到她手機上，跟奶奶對話。打電話的時候，我在巴士上，根本沒辦法大聲，或者應該說，我當時根本沒誠意跟奶奶説話，只是想跟妹妹聊聊天而已。奶奶接過電話，喂了兩句，我問她，最近好嗎？她在電話的另外一頭「厄」了半天，告訴妹妹，不知道我說什麽，叫我打電話給爺爺。那時是四月中旬。

奶奶睜開眼，眼睛裏佈滿了淚水，因爲發腫的緣故，臉大了很多，眼睛小了很多。她看到枕邊的我，好像有點認不得了，身邊的三嬸告訴她，楠楠來了！她回了一句，弟弟呢？三嬸告訴她，只有我，弟弟還未回來。

小弟兩個多星期前，回了趟建甌，傳話回來說，奶奶看着他叫我名字。我笑他說，那一定是你變美了！他頂我一句，「如果你回去，奶奶一定會看你叫我的名字，因爲想我了！」那個時候，爸媽決定讓我跟他們一起回去，原因是奶奶想我了。雖然我在假條上註明「奶奶病重」，其實我並不認爲那麽重，因爲爺爺告訴我，奶奶得的只是老年病，會那麽痛苦的原因，是她從來沒有住過院，所以顯得特別不適應，不像他，久病成醫。

奶奶的眼睛睜了一下又閉上了，嘴裏念了好一會兒，越念越激動，後來，他們說這是奶奶這段時間以來，說得最多話的一次。爸爸後來幫我翻譯了一下，奶奶當時說，去廟裏求籤，說她只能活到八十嵗。她感嘆自己此生沒有做壞事，爲什麽要這麽懲罰她。

奶奶三零年生人，屬馬，今年七十九。求籤的故事，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上次聼還蠻生氣，罵神棍不地道，正常人都會嚇死，何況一個正在病中的虔誠佛教徒。很多人得病，不是病死而是嚇死的。

不過，奶奶的病比我想象得嚴重很多啊！出了病房，我問爸爸，怎麽這樣？老半天，他才回答我，「你剛才問我奶奶爲什麽那麽嚴重，其實..奶奶患的是癌症，末期的......」

「不是黃膽嗎？」

「是膽囊癌...醫生束手無策的那一種......」

「什麽時候知道的？」

「四月」

我一直很奇怪，爲什麽弟弟妹妹這段時間那麽積極地回去看奶奶？爲什麽家裏的親戚輪流去看奶奶？爲什麽二叔喝酒醉到醫院大哭？爲什麽爸爸說，他是多麽希望陪在媽媽身邊？爲什麽去年爺爺腰扭了臥床三個月，都沒有人提出讓我回去，奶奶只是老年病，我就要回去？

第二天早晨七點鈡，我伴着淚水醒來，去年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早晨，奶奶進房給保姆示範如何擦窗戶，聲音很大，我不勝其煩。

                         －－－寫於五月二十八日早晨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