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侯爱兵

发于《演讲与口才》2023年9期

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说：“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意思是说，眼光独到的工匠，能够按照心中想要的样子挥动斧头。谈话也是如此，善言者往往能将想要表达的东西通过形象、意象、兴象的巧妙运用表达出来，无形象难以寄意，无兴象难以深刻。

有年轻人问余华：“如何成为一名作家？写作的捷径是什么？”余华说：“第一步要让你的屁股和椅子建立起深刻的友谊，你要坐下来，能够长时间坐在那里。我的这个友谊费了很大劲才建立起来。那时候我还年轻，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在飞翔，说笑声从窗外飘进来，引诱我出去。我很难长时间坐在那里，这是我写作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后来我静下来了，坚持坐下来，坐住了，沉进去了。如果说写作有捷径的话，我认为只有一个字，就是写。你不去经历就不会拥有人生，你不写就不会成为作家。我第一次写短篇小说的时候，坐在书桌前，我脑子里什么内容都没有，但一直逼着自己往下写。写个二三十年，写作就变成了你的生活。”

余华没有长篇大论地介绍自己的写作经验，而是以一句“要让你的屁股和椅子建立起深刻的友谊”幽默地回答了提问者，既形象生动又颇有意趣、耐人寻味。兴象之要在于所生成的形象具有托物言志或喻理的意义。“屁股和椅子的友谊”既是寄意，又是比兴。此语一出，立刻让人认识到：写作需要时间，当作家先要坐得住，更要坐得久，持之以恒地写，才能出作品，出精品。其实不管干什么事，成功永远属于那些真正能坐得住的人。

著名配音艺术家苏秀是上海电影译制厂最早的配音演员之一，一辈子为了配音而活。有人说她“干这个，太屈才了”，而苏秀说：“《红菱艳》里的红舞鞋，像是有一种魔法，哪个舞蹈演员一旦穿上它，就会一直跳到生命终点。我们上译厂的人，都好像是穿上了红舞鞋，停不下来。没有人逼迫我们穿这双红舞鞋，是我们自愿去穿的。配别人的音，也相当于演绎别人的魂。不管戏多戏少，每配一个不同的人物，就像经历一次不同的人生。我经历过皇后的显赫，也品尝过妓女的低贱；既做过纯情的淑女，也做过资本家的恶毒情妇，还有作家、钢琴家、农妇……谁曾经历过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我为此而迷恋我的工作，永生不悔！”

配音演员是幕后的无名英雄，没有演员的光环。有人觉得这样的人生“很苦闷”，但苏秀却能通过《红菱艳》里的“红舞鞋”这一意象来“比兴”，让人一下子就能体味出她话中所蕴藏的深远意旨。人生有许多美好，很多都是热爱加长期坚持的结果。苏秀一生为上百个经典人物形象配过音，其中有不少是公认的“绝配”，她为国家的配音事业立下的汗马功劳，都是她“穿上红舞鞋”后以生命在舞蹈。

有观众看了《三体》电视剧之后，问原著作者刘慈欣：“宇宙很大，人类很渺小，那么我们究竟有多渺小呢？”刘慈欣说：“如果太阳系的直径相当于从北京到上海，那么太阳就只有一颗乒乓球大小；而地球，只是乒乓球旁边一粒直径 0.37 毫米的尘埃。在银河系中，像太阳系这样的恒星系有 2000 亿个。在银河系外，还有无数个比银河系还要大几百倍的星系。所以，以大小而论，我们确实连尘埃也算不上。这或许让很多人感到绝望和虚无。那人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宇宙很大，生活更大。宇宙远不及你和爱人的一次旅行、你给父母的一句问候、你在午夜时分的一次灵感乍现。面向宇宙，我们只是一粒尘埃；而面向自己，宇宙则是一具死尸，而我们却活着。”

刘慈欣通过数字及形象的强烈对比，生动地说明了人类的渺小和宇宙的浩瀚。更为重要的是，他开解那些因为感到人类太过渺小而觉得人生没有意义的悲观主义者，一句“宇宙很大，生活更大”，引人共鸣，也让人释怀。不要因为渺小而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所在。因为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拥有生活的一切美好，并享受之。

清代学者沈德潜说：“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形象只是躯体，而意象、兴象才是精神与灵魂。形象、意象、兴象是三位一体的，躯体的存在是一切的基础，而精神的光芒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香气才更迷人。若能在谈话中灵活运用“三象”，定能让听者从中得到启示、悟出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