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上，阳光像大雨一样倾斜落入房间，我像弹钢琴一样地写下一些文字。

大海，无论看过多少次，总会给我一种惊讶的感觉。我在这里看到两种海。一种是多云时却有阳光，稍远处的海就变成一种明媚的银灰色，光在洋面上勾勒出无数精微的鱼鳞波纹，一尾压着一尾。总好像是星云一样的凤尾鱼都浮上水面，排列成广大而不知意义的文字。它们一齐在阳光下摇动尾巴，像摇动旌旗那样，从此岸一直闪动到天的尽头。我的眼睛追着光，囫囵一样的脑海里，好像要明白什么，那意味就在那里，思想却闪烁得太快，以致于语言无法表达。我的动物身体懂了，作为人，我却说不出其中真意。

还有一种。晨境里一种烟波浩渺，远山像笔架一样镇住一笼薄烟一样的纸，纸铺到岸边，卷出白边，变成海。有时云雾散了，晴空里晒着所有陆地伸入大海的舌头。黏土的舌头瞬间就化了，就像巧克力融化在嘴里。在人的时间尺度里能看见的，是岩山，是悬崖，嶙峋着变成海角。我们总是比它们先蹉跎，所以看不见它们的结局。我家里能看见莫离角，拒绝任何草木生长的断崖探入大海。它面朝我，背后还藏着一个海湾，那是我看不见的。在我刚搬来的一个月里，太平洋偷偷把一头抹香鲸和一头座头鲸的尸体相继藏在这里。我以为鲸鱼的尸体是巨大而悲痛的，可是实际上它们很小，比海湾小，也比悬崖小，它们小得就像太平洋的两滴眼泪。在某些天晴的日子里，莫离角的水面就会开始分层，里面总是很浅的蓝，接近月牙白，依偎着后面的深蓝，好像一种决绝的分离，却又永远在一起。就像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