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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感恩节之前的周六，一切都静静的。窗外树叶静静变黄，树枝悄悄变秃。时间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钟表，我看了一眼钟，于是时间也走过我。离开美国五个月，再回来时家中植物死伤大半。莫名失踪的便是永别，余下的干枯萎黄，静静惨烈。我有过短暂愠怒，感叹所托非人。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植物式的慢慢哀伤，一言不发怀念。

要真正欣赏植物到爱的地步，需要时间。我二十几岁时整日跳脱飞扬，不知所之。现在脚步慢下来，呼吸到空气就是养分，身上有阳光便觉得感恩。在极静时，我听着远处的风吹近，微微侧头，看一枚松针从发丝飘落脚边。

植物之爱，不知始于何时，总该像世上一切长久却仍觉短暂的爱恋，无始也无终吧。我不懂植物，也不施肥上药。回来两个月，幸存的五盆植物有了起色。绿萝刚回家时就像被人剃了头，垂下两三米长的枝条，总有十来条，赤裸裸，一副尴尬模样。现在呢，悄悄长回一些叶子，又是个好姑娘了。小榕树的枯枝上迸发出七八片新叶，每一片都像小婴儿一样圆润柔嫩却生机勃勃。我自己的小婴儿就最喜欢用小手指掐那些新叶，也许因为年龄相仿而心心相印。最神秘的是那盆芦荟，先是自己分成了几棵，子孙满堂地喜气，然后有一天盆里生出一棵莫名其妙的嫩芽。就是那种毛茸茸，歪扭扭的小芽，在快进镜头里啪地一下拍出一副绿色的小巴掌。感到幸福了，就拍拍手，再继续向上生长。我看着这只已经拍过两次手的嫩芽笑了，你到底是谁呢，朋友？

本来不想买的，上周末却又新添了几棵。铁线蕨娉婷窈窕，弱不禁风，却自己站成一片森林。仙客来让我想起美杜莎，因为太美引起女神嫉妒而获罪。那是多么不公平？也许真正的美杜莎终将在更高的道德天平上战胜天神，那些发梢的蛇头最后变成鲜花，那么仙客来应该是美杜莎最后的样子吧。这次入手最大的是一盆白掌，英文名字叫做“和平百合”，让我想起自己寄居小城的一栋高楼。那是加州湾区的第一高楼，每年冬天入夜之后都会有白色的灯花，亮出一排字，远近可见。“Peace on Earth”，“地球和平”。这些字是给谁看的呢？是给天上闪烁的每一颗星和地上呼吸的每一个人吗？这个讯息，每一次都能传达到我心里。

今天上街买菜，却买回一束紫色菖蒲，一小盆九层塔。中午小黑采了九层塔七八片叶子，做出一盘三杯鸡。下午，我把九层塔的小盆放进白色浅盘，倒一点点水在盘子里，几乎瞬间就被吸干。一些细小的须根穿过盆底的小洞，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变成一个网。它们有渴的表情。九层塔吸着水，我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它，沉浸在这棵植物特殊的香氛中。后来我看见，慢慢地，慢慢地，九层塔被采去叶子的残株上，涌出一颗圆圆的水珠。

植物的魔力在于成长。成长是什么？成长是时间穿过我，我却没有虚度光阴。

 我散发香气，在阳光下昂首挺胸，鲜嫩多汁，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