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熊猫
肖雪慧
早就听说改建后的熊猫基地给熊猫们提供了一个还算开放的生活环境,这些美丽的生灵不必再象过去那样终日关在黑暗狭小的水泥“囚室”里了。一直想去那里近距离观看熊猫,可几年都没能如愿。去年五月终于跟园林局的朋友雁子约好,一大早去了。进了基地,发现这里植被浓密,地方很大,有点像个植物园。这感觉非常好,特别是园区的幽静令人惬意。不过,当我们被路边那些指向不准确的路标误导找不着熊猫时,四周空无一人,根本没法问路。在林间小路瞎转了好一阵,终于听见有说话声,循声而去,才找到了大、小熊猫各自的居所。
1.安静、优雅的小熊猫
最先找到的是小熊猫居所。那是两个毗邻的人工山坡林地。这两片林地大概处在整个熊猫基地的最高位置,我们沿台阶拾级而上,到了顶,惊喜地发现树丛中好几只小熊猫。有的在树枝上,有的躺在供玩耍嬉戏的原木支架上。再从围墙向下看,有几只正在坡底漫步,它们互相隔着一段距离,但个个步态从容,不紧不慢,样子十分优雅。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不理会有两个人正看着它们,可它们离我们这么近,给了我们仔细观察的机会。小熊猫个头比猫大不了多少,皮毛色彩绚丽。头部颜色最丰富,一对黑色耳朵,脸上是白色的,两条红棕色条纹从额角蜿蜒到嘴角,刚好把白脸蛋圈在中间。背部红棕色,腹部黑色,身后拖着一条底色为红棕色的环形花纹大尾巴。因为全身皮毛红棕色为主,所以又名红熊猫。这漂亮的小动物真是大自然的杰作。
我和雁子想数一数总共多少只。两双眼睛盯着山林,把树上树下、坡顶坡底反反复复看了个遍。小熊猫们多半在悠然漫步,我俩总是没法搞清楚从坡背面过来的是不是已经数过了,数了好几次也得不出个准确数。但每片林地大致有十来只,应该没错。能见到二十多只小熊猫栖息在林子里,真有点喜出望外。
小熊猫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两片林子都静悄悄的。不想破坏了这里的静谧,我们也悄悄的,把嗓子压得很低。可远处人声鼎沸,向下望去,一大群人围站在山脚平坝上。走近一看,是在等着跟小熊猫合影。一个长着一对大耳朵的漂亮小家伙坐在兴高采烈的老外腿上自顾自吃苹果。它那模样,就好像自己屁股下只是一个舒服的坐垫,根本不理睬亲热的搂着它的人,也不理睬周围那么多热情似火、远道而来就为着来看看、抱抱它们的人类朋友。保育员让大耳朵先后接见了好几位外国友人,与他们一一合影留念后,把它抱回山上,另换了一只出来。新出来这位耳朵小一些,相比之下不如大耳朵漂亮,可它的动作很有趣,惬意的坐在“肉垫”上,两只前爪一只拿着苹果啃,另一只不停地颁自己的后脚丫子。这样子可实在太逗了。
我们在小熊猫这里逗留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如果不是还得看大熊猫,真不想离开。这两小时很愉快,可是山坡上一只爬在支架上直喘气的小熊猫有点让人担心。我怀疑这小家伙是生病了。问饲养员,可人家说没事,是天热喘气。我不信,问另一位饲养员,仍说是天热喘气。可我还是不怎么相信,那天挺凉爽的,我很怕热的,也没觉着热呢。再说,二十来只小熊猫,也就看见这一只在喘大气。我不甘心,还想问,雁子拽了我一下:“别问了。”离开了。
2.“大熊猫和猪,谁更懒?”
下山走不多远,看到凤凰卫视认养的大熊猫凤凤和凰凰。这两头熊猫都只有两岁多,还没成年,但个头已经非常大了。它俩占据着一片坡度很缓的青草地,草地上没什么树木,但有几处立着原木支架。凤凤和凰凰没上支架玩耍,而是坐在一大堆竹子中间不停地吃竹子。我们一边饶有兴趣地瞧着它俩吃竹子,一边跟坐在围栏外的保育员聊天。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熊猫吃的箭竹经远道运来,费用变得很高,一头熊猫每天要吃掉差不多一百元人民币的竹子!凤凰卫视“认养”,也就是为这兄妹俩(也许姐弟俩)支付每年几万元的高昂“伙食费”。
然而,是人类自己的自私和短视行为使这一神奇物种已经濒临灭绝,亡羊补牢的拯救举措,代价再高,也得付了。
再往前一点的山坡上,三只成年熊猫并排坐在靠近围栏的地方。两只在啃竹子。另一只捧着一个铝盆津津有味地抓吃里面盛的不知什么美味佳肴。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把我们给看傻了眼:它把盆凑到嘴边,大脑袋熟练而灵巧地就着盆转了几圈,用舌头把粘盆的美味舔了个一干二净。舌头扫荡铝盆引发的惊奇还没过去,独自躺在旁边斜坡上吃竹子的熊猫,吃着吃着,不知怎么的,从坡上滑了下去,一直滑到沟底。我心想,肯定给摔疼了。跑过去一看,这大块头根本没事,竹子照吃不误,而且连位置都没挪动一下,姿势也没调整一下,滑下去什么样就什么样地继续吃手里捏着的竹。造物主在熊猫硕大的白脸蛋上嵌了两个妙不可言的黑眼圈,这标志性模样本来就很幽默,眼下这大块头从几米高处滑下来,还气定神闲地吃东西,真把我们给逗乐了,也幽了一默:“是猪更懒还是熊猫更懒?”雁子想都没想:“当然熊猫更懒了。猪是吃了睡,熊猫睡着吃。”仿佛是要给这妙论提供印证,坡底也和山坡上一样到处放有竹子。我猜,肯定是为这些懒蛋准备的,万一摔下去——就象这位——不用爬到坡上也可以有得吃。
还有几匹小山坡也是大熊猫居所。成年和亚成年的熊猫多半都在吃竹。不多几只在踱步的,那步子是迈得慢腾腾、懒洋洋。可是别以为模样长得几分憨、几分笨拙的熊猫就一个“懒”字、一个“笨”字了得。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十分的聪明灵巧。我很粗心,盯着人家吃竹子,却没注意是怎样吃的。五个月后一位外地朋友在我怂恿下来看熊猫,这位朋友看了几分钟就注意到熊猫吃竹子很有讲究: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一口接着一口把竹叶啃下来;每一口啃下的竹叶都先捏在另一只手里,捏的方式也很讲究——叶柄一律朝内,叶尖一律向外,这么整齐捏着,捏满一把,再从叶柄开始吃,剩下水分较少的叶尖就扔掉;然后开始新一轮积攒竹叶,如此往复,动作准确而一丝不苟。吃罢竹叶,又开始一边剥掉竹竿的外皮,一边咔嚓咔嚓啃竹竿。看着它们啃竹竿,我突然感到,这其实蛮辛苦的。大自然让熊猫以营养价值不高而且很难消化的坚硬竹子为食,要想获得维持生命所需的营养和能量,它们不仅非得有钢铁般的肠胃,还必须把大半时间用来啃食竹子。懒,只是一个表象。
3.无可争议的明星:幼熊猫兰兰
一阵阵欢呼声、惊叹声把我们引到了幼熊猫区。刚走近围栏,就看到远处一只个头没有松狮犬大的小家伙抱着一个树根做成的凳子在山坡上滚,我跟雁子正说它难道不怕凳子戳得疼,这抱着凳子卷成一团的黑白球就欢天喜地的从远处朝我们这个方向滚过来了。围栏四周游人一阵欢呼,不论老幼全跑了过来。还未站定,快乐的黑白球朝另一方向滚过去,人们又跟着跑过去。如此反反复复,个个气喘吁吁,可只要黑白球一有动作,没一个人原地不动。大家都一样,从未见过这么年幼的熊猫,更没有机会见识它们的活泼、好动,都想找个上佳位置,好更靠近小家伙一些。
从路边一位保育员那里,我知道了这幼熊名叫兰兰,刚七个月大,是这里最年幼的。还有一只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幼熊名叫友友,也是七个月,只比兰兰大十来天。也很活泼,但性格跟兰兰很不一样,不象兰兰不停的变着法子找乐。兰兰山坡上翻滚够了,开始向哥哥姐姐们挑衅。大一些的幼熊似乎不屑答理小不点儿的挑衅,根本没反应。只好专找友友打斗。两只幼熊追逐打斗摔跤无数,好像就一点不疼,爬起来又开打。最有趣的是两小家伙争秋千,友友上去了,兰兰却怎么也爬不上晃动的秋千。嘿,上不去就把上去了的拉下来!一拉,两个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这时,饲养员进围栏了,兰兰马上有了进攻的新目标:跑过去一把抱住饲养员的双腿,拼命扯裤子、抓靴子。被推开了,就近在水塘里打个滚,起来抖抖毛,就去攀爬原木天桥去了。那天桥离地面五六米高、长度差不多有二十来米,兰兰一蹿一蹿就上了。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它,生怕它不小心掉下来。可它爬在悬空的木架上屁股朝天呼呼大睡了,任随人们怎么呼唤,都不理睬。
4.欢乐之后的隐忧
熊猫原本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这奇妙的生灵让人着迷,一见到就不想转过头去,那对黑眼圈就可以吸引我盯个老半天。快乐而又精力旺盛的小不点儿兰兰更是把熊猫的魔力展示得淋漓尽致。但是近距离接触熊猫的愉悦中,一种不安挥之不去。熊猫是濒危动物,它们的危况预示了正在向人类和其他物种共同的地球家园逼近的危险。作为全世界野生生物保护的象征,人们在这个物种的拯救行动上,寄托了人类拯救地球、拯救人类自身的希望。可我怀疑,基地圈养这种异地保护模式在这方面能起多大作用。毕竟,熊猫是野生动物,自然界才是它们自己的家园。只有当人类遏制自己的扩张欲望,给野外大熊猫保留足够的生存空间,使它们能在不被分割和隔离的自然情况下逐步恢复到维持种群繁衍所必须的数量,拯救才是卓有成效的。在这方面,美国的、南非的国家公园以及非洲一些保护地提供的模式值得借鉴。这些地方不是把野生动物关起来或者彼此隔离起来,而是设立人不得入内的禁区。保护区的动物不必为了迎合人类需要而改变自己天性,而是完全按照自然野性与其他物种竞争、共生。基地的熊猫似乎过着一种生存无忧的安定生活,现在的栖息条件也远比过去关在水泥囚室里要好,可是说到底仍然在囚禁状态;它们也许一生都不必独自面对不可知的未来,但也永远回不到它们真正的家园,永远不能学会自然状态中的生存竞争技能。不能回到野外,没法在野外生存和繁衍的熊猫,已经不是自然生物链一环的熊猫种群。
更令人担心的,基地圈养的保护模式背后,与保护背道而驰的熊猫经济、熊猫政治始终若隐若现。两度来熊猫基地,发现让熊猫跟人拍照是基地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跟小熊猫(红熊猫)合照一人收费50元人民币;跟大熊猫合照,每人收费400——800元不等。叫熊猫挣来这许多钱是不是真能用于熊猫保护就不说了,但让熊猫跟游人过度亲密接触,其实反映出压根儿没有把让大熊猫回归自然作为目标。看到熊猫频频跟游人抱拥合照,不由得想起数年前收看的国家地理杂志电视节目介绍的一个发生在美国的民间保育故事。一只濒危鸟类的幼鸟失去了父母,一位保育人士担当起代母角色。为了使它将来在重返自然后远离人类的伤害,从收养这只幼鸟那天起,每次喂食,养母都用笨重的大鸟模型把自己全身遮盖住,从不让它看到喂养它的是人类妈妈;每次训练放飞,也同样一身鸟装,在草地上不停地作飞翔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给幼鸟示范;再后来又驾驶鸟形滑翔机带领幼鸟飞翔。最终,在这只鸟足够强壮的情况下,成功地把它放归了自然。这种不要任何回报、甚至不要感情回报的无私的爱真正当得起“伟大”二字。我当然不至于书生气到如此地步,奢望中国的野生动物保育能有这样的境界和水平,但多少考虑考虑熊猫的前途,这希望并不过分。
2006年4月1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