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戏曲:固本求源,在传承与创新中寻找契合点(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豫剧一团《少年甘罗》》)

标签:
河南省许昌市鄢陵豫剧曲剧越调戏曲艺术舞台甘罗形象中原舞台戏曲发展探索创新实践演员生活剧评古装照片 |
分类: 戏曲 |

——评鄢陵县豫剧一团新编历史剧《少年甘罗》
冯振庭先生是演员,退休前多年在鄢陵县豫剧一团工作,既是主演,又是团长。在潜意识里,从不曾觉得一个演员能写出好剧本。剧本是文学形式中很特殊的一种,既要懂舞台实践,更重要的,得具有文学性。文学艺术的创作,在文化积淀的基础上,更多是需要天分的。看过《少年甘罗》,脑海里油然生出几个字:冯先生是有“文学感觉”的。
这种“文学感觉”,是《少年甘罗》最终走向舞台的基础。
《少年甘罗》的出现,发端于鄢陵的甘罗传说。鄢陵城乡,无人不知甘罗替祖父上朝机智用“爷爷在家生孩子”应对秦王索要公鸡蛋继而十二拜相的故事。而《史记》中,则记载有甘罗为秦国一统大业而先游说张唐赴燕国为相,又出使赵国说服赵王划出五座城邑来扩大秦国在河间的领地。把一个民间故事与《史记》的简短记载糅合在一起,关键是,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写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参与跌宕起伏的战国政ZHI活动,如何下笔?
这个剧本不好写。一,用荒诞传奇的民间故事演绎,还是用严谨客观的史实讲述?二者结合不好,观众就会跳出剧本,无法进入剧情;二、河南戏曲界,娃娃生作为主角的戏,除了四平调《小包公》和曲剧《卷席筒》,少有打造成功的,比起来青衣、老生戏,碰这个行当,且作为贯穿全剧的主角,是有点冒险的。
冯振庭先生写出了《少年甘罗》,又经马炎心和贾凤翔二位名家的加工改编,剧本的文学性、逻辑的合理性、演出的可操作性、剧目的艺术深度又有了质的飞跃。
剧本出来,是一个剧目的一次创作。
剧本搬上舞台,演员的二次创作就来了。
剧本是硬的,是骨架,演员的表演是软的,是赋予角色血肉乃至灵魂的。
此剧中,角色涵盖娃娃生、武旦、须生、老旦、小生、花脸、武生等行当,行当多样,舞台效果就更具可视性,现场效果就不会出现行当单一的审美疲劳。鄢陵县豫剧一团作为四十多年前依靠“板车精神”红遍全国的基层剧团,曾经风光无限,从此剧看,近半个世纪过去,鄢陵县豫剧一团的整体实力依然是不容小觑的。从第一场的金殿封相到最后的秦王赐婚,从主角甘罗、吕春姐、秦始皇、张唐、嫪毐到配角刺客、张唐妻、兵丁,角色在演绎中相互辉映、自然交流,表演、唱腔对接不留空白,没有出现一人表演,其它角色冷冰冰矗立的情况。主角与配角之间,表演相互配合,你一句唱,我一个动作、眼神的变化配合,更好地增强了舞台整体效果。
尤为突出的,是主角甘罗。
十二岁的娃娃生,反串自然是最佳选择。
饰演甘罗的女演员,表演可圈可点,非常难得。
怎么演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是个参与高CENG政ZHI活动的孩子,这本身就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这个角色,从其它艺术门类中可借鉴的东西很少,也可以说,这个角色,本身就具有创造性。如果说借鉴四平调《小包公》和曲剧《卷席筒》,这两出戏,反映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生活戏,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语言、表演都更生活化、夸张化。而《少年甘罗》的剧本文学性要强许多,角色虽是娃娃生,演绎的却是政ZHI斗争,与《小包公》《卷席筒》的定位不同,如果刻意模仿,很可能就成了东施效颦。
也就是说,这个角色,更多的是依靠演员本身的潜质和天分。
角色成功与否,标准只有一个——台下的观众能不能自然接受,觉得演员饰演的这个角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无疑,甘罗这一角色的塑造是成功的。
戏曲艺术的境界,大概分三个层次:第一层,规规矩矩,无可挑剔地唱念做打;第二层,有了骨架,又有了血肉,演员完全融入角色,形神兼备;第三层,演员与角色浑然一体,有了骨架,有了血肉,又付与了魂灵,演员可以跳出角色,观众却不能。
能做到第一层,一定是个好演员;能进入第二层,可算艺术家;进入第三层,应该距离成家立派不远了。像申凤梅演《收姜维》,一个瘦小的老太太饰演的诸葛亮,被一大群穿着高底靴的男演员包围,但观众心中,却只看见这个其实很瘦小的身影,其他演员,似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她不管演诸葛亮还是《吵闹亲家》中的奶奶,你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完全跟着角色走,甚至忘记她是在表演。我想,这大概就是戏曲艺术的最高境界了吧!
甘罗这个角色,应该是中GUO戏曲舞台上第一次有人演绎,具有独创性,无处可借鉴学习,全靠演员自身多年积累的基本功和对角色的理解。自然,也就不能从第一个层次来考量。从《少年甘罗》看,不管是第二场与秦王金殿辩论“既然我爷爷不能生孩子,公鸡如何能下蛋”表现甘罗的可爱俏皮,还是与张唐分析生死存亡利害关系的沉稳睿智,抑或是在出使赵国穿越QIANG林随后又被JUN士所缚面临被SHA时的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乃至赴赵途中惊闻祖父病故的悲痛欲绝,演员都非常自然地进行了不同境况下不同情绪的创造性演绎,赋予了角色完整的骨架,有了血肉,做到了演员与角色的自然融入,可谓形神兼备。从这个角度说,甘罗这一角色的塑造,是非常成功的,演员是非常优秀的,难能可贵。
一个舞台数十人,如果只有主角的光芒,一出戏无疑是有缺憾的。《少年甘罗》一剧中,除了主角甘罗,秦王的英气逼人、嫪毐的阴毒奸诈、张唐的慷慨无助、张唐妻的愁苦沉闷、刺客的险恶敏捷、吕春姐的痴情勇敢,都有着各自独特的舞台角色定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说了角色表演,再说音乐设计。
时下的豫剧唱腔有点儿畸形。
豫剧发展的巅峰是在上世JI三SHI年代、四SHI年代,从那时到19六2年河南省老艺人戏曲汇演,豫剧唱腔豫西调、沙河掉、豫东调、祥符调色领风骚,造就了豫剧唱腔的多姿多彩。到了文GE时期,古装戏被禁,豫剧唱腔随着时代大潮统一成了打鸡血般的高亢激昂。改GE开FANG至本世纪初,许是文GE后遗症,豫剧唱腔虽有了极大的丰富改进,但哀怨深沉的豫西调、激越高亢的沙河掉、华丽温婉的祥符调都呈现出式微之势,更有甚者,近年豫剧唱腔竟然越来越歌剧化、歌曲化、复杂化、高音化,唱腔设计似乎越复杂越好,唱腔最后非得弄个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高音大拖腔才行。高音大拖腔,无非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赢得一片廉价的掌声,是否契合剧情,那就不考虑了。而唱腔的复杂化、歌剧化,名义上说是改革、创新、求突破,实则是戏剧人在新时代的浮躁中走捷径、追逐名利的直接体现。
《少年甘罗》的唱腔没有落入俗套,全局唱腔没有追求时下所谓的高大上,不刻意复杂化,没有脱离豫剧味儿,更没有弄些高音大拖腔,唱腔设计固守传统,在传统基础上进行了适度丰富,背景音乐、唱腔设计自然流畅、行云流水,演员在舞台上演唱,观众可以跟着旋律轻轻哼唱。不管是表现战CHAGN的激烈冲击还是表现人物的欢快、悲伤、决绝,音乐有张有弛,与剧情都紧密结合。
一个剧目,必定要有一个核心唱段,此剧中,甘罗赴赵,途中突然得到祖父病逝的消息,此处甘罗有大段哭祖父的唱腔。坐在舞台下,不觉间观众竟然流出眼泪。说明这段唱腔的设计和演员的演唱都是成功的。
说完剧本、表演和音乐设计,再说说这出戏在继承传统时的创新。
何谓戏曲改GE?不是破旧立新,而是固本求源寻突破。
改GE的前提,是继承,继承之后,才能说突破。即便是破旧立新,也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从内部突破,而不是跳出传统,从外部砸烂内部,然后说自己是改GE、发展、创新。由外到内的破旧立新,这样的改革,只能说是主创者的走火入魔。
有了编剧的第一次创作和搬上舞台时演员演绎的二次创作,再往下,一个剧目的提升,依靠的是导演的综合调度能力,是一个导演的审美趋向、艺术价值观的直接体现,或者说,导演会有一个剧目所能达到的最终高度的第三次创作。
《少年甘罗》一剧,对现代戏剧元素的借鉴和一些细节的处理是非常成功的。
比如灯光和舞台表现形式的完美结合。第一场,秦赵鏖战,用幽暗、深蓝的灯光为主背景,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则突兀地彰显出一块刺眼的红,而此时,导演设计让舞台上的演员突然全部定格在某个打斗瞬间,作数秒的停顿,这种突然让舞台静止的表现形式,加上对比强烈的灯光效果,现场冲击力极强,瞬间就能让观众融入剧情。此剧中多处类似表现形式,每一次都像是一幅油画,对于刻画时代背景、突出人物性格是传统戏曲舞台的表现形式所不能的。
比如对砌末道具的巧妙使用。第一场秦赵大ZHAN,秦胜后秦王登场,此时,可见舞台后端布景前的左侧设计摆放了错落有致的残破战CHE车轮,车轮后又交错斜依着两杆QIANG戟,这种设计,新颖别致,借鉴得非常美。
更秒的是,此时,秦王和众臣在台前商讨赵国婴儿的处置问题,后端布景的右侧又设计了模糊的断垣残壁,断垣之上,竟然有几个各种姿态阵WANG的军士,直至结束这一场时切光,这几个前半场打斗表演、后半场充当活人版的砌末道具的演员,始终一动不动,用各异的姿态,使这一场戏的表现格外饱满、完美。
而这个剧目的布景,既有平面的大布景,又有立体感十足的小布景,飞卷的旗帜、巍峨的远山、苍劲的树木、庄严的宫殿,与剧情、人物前后呼应,设计都非常巧秒恰当。
当然,《少年甘罗》不是完美的。
一、剧情张弛度设计不够理想。第一场开篇就是两军对垒,接着是处置赵国婴儿导致的剑拔弩张,观众的情绪就开始紧张。整体看,第一场的舞台效果是全局最精彩的。但是,很显然,第一场不是这出戏的核心所在,纵观全局,最激烈的冲突,应是在甘罗出使赵国一场。两场对比,第一场秦赵鏖战的设计太过耀眼,反倒衬得后来甘罗出使赵国一场有些平淡,矛盾冲突不够激烈,观众不能把心悬起来。
除了第一场和最后一场能感觉是铺垫、服务于其它场次,其它各场感觉戏份都很重,都很饱满。同时,各场次衔接也不够紧密。
二、许是新创剧目的原因,可能还在磨合阶段,演员之间的舞台配合略显生硬,不够自然、贴切。
三、在吕春姐与甘罗花园相会一场,设计了一株蜡梅,并借甘罗与吕春姐之口,介绍了安陵(鄢陵之古称)蜡梅冠天下——虽然是推介家乡,但这一段的加入还是显得太突兀,生硬。去掉这段表述更好。
四、此剧由始至灯光背景都是暗色调,视觉上有沉闷、压抑之感。
五、服装、髯口、脸谱、头饰问题。戏曲源自民间,在一代代戏曲艺人的传承下,逐渐演化出了中国戏曲的大写意特色。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就是中国戏曲大写意的最直接体现。
很显然,《少年甘罗》受话剧舞台的影响较大,在服装、髯口、化妆等人物造型上突出的是写实色彩。
戏曲服装经历了数百年的演变,最终形成了以明代服饰为主,融合了从唐代至清代的各时代服饰式样的特定模式。《少年甘罗》服装设计脱离了明代服饰的束缚,服装设计突出的是写实主义,一股秦汉风,跟影视剧、话剧舞台上的更加接近。服装感觉有些是不错的,但总的来说,传统戏曲服装更加柔和优美、而此剧中的服装则更粗犷庄严。虽然都是宽袍大袖,大部分角色也保留了水袖,但总感觉服装一变,似乎就少了些传统戏曲味道。
多彩的脸谱没了,全部都淡妆,视觉效果上就没了强烈对比。
所有须生,都没有了髯口。传统髯口,飘逸自然,戴上又能遮挡演员演唱时的口型,美观又有实际作用,全部改成了直接粘贴的假须。
假发、鞋帽亦是如此,全部改成了影视剧版的假发、鞋帽,旦角没了水鬓,生角没了高筒靴,传统戏曲的程式化表演也在这种变动中淡化。比如,因为靴子样式的改变,个别须生演员的台步明显受到了影响。
戏曲的发展,就是在变革中探求与传统的契合点。没有变革,没有尝试,就不会有戏曲事业的蓬勃发展。《少年甘罗》,作为戏曲变革中的沧海一粟,创新求变精神是难得的,是诸多台前幕后演职员心血的结晶,希望这出戏能继续走下去,成为鄢陵戏曲舞台上的保留剧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