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快晌午了,我拨通他的电话。
一会儿我过去。
中啊!
去哪儿?
村南头儿吧!
中。
那我就不让给我送饭了。
带了一包烟,去了。
他依旧坐在昏暗堂屋西侧的破旧沙发上。
他递给我一支烟。
抽完,我递给他一直烟。
不抽烟的我也只有在他家里,才会陪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卢老先生抽烟,我抽烟,依然说些说了许多年的老话题,依然是说完就再想不起说了些啥的老话题。
石老先生去了那个叫作许昌的城市带着孙子孙女上学,几个月不一定回来一次。
多年仨人的饭局,现在成了俩。
他说,你坐我的三轮车,咱们去。
我说,我自己过去,吃了饭我就走。
在卢庄村南麦田里的饭馆路口,我等他,看着他骑着三轮车由远而近。
图二:饭馆开业时,老板请石老师在一块铁皮板上题了店名。
那次吃饭,老板不让给钱,以表谢意。
那次吃饭,卢老先生身体还好。
现在,卢老先生拄上了拐杖。
现在,卢老先生拄拐杖却也只能困难地一步一步挪动脚步。
现在,卢老先生已然不能自己给自己煮饭,每顿饭都得由儿女送到他的老瓦屋里。
现在,卢老先生的手已然不能自已地不停抖动。
现在,卢老先生早已停了画笔数年。

图三:我说,前些年裱了一副《虾》,挂了几年,我妈突然不让挂,我一挂出来,她就让父亲摘下来,说是听一个老太太说家里挂这个不好,说“虾、瞎”,不吉利。我只能苦笑。
我说,一直没跟你说,这许多年,你送我的相当数量的画作,搁在南坞村的柜子里,叠在一起,全被老鼠啃了,一张完整的也没有了。
我说,找了这幅《蜡梅》,虽然也千疮百孔,但算是相对完整的。送到装裱店,人家把画的底部裁剪下来,修补了上头的许多的窟窿。远处看,猛一下不会有人看出这画原先有许多的窟窿。
我说,拍了几张照片,让你看看效果。
我说,你跟我说,你送我的那副洛阳名家的书法,是整个鄢陵的书法家都比不上的好字,让我装裱挂在书房。我不挂。我的书房里不愿意挂不认识人的字画,我只愿意挂相熟的人的作品。我朋友寥寥,我愿意在书房这个私密的空间里挂你的画石老师的字。
一人一碗面,一人一个劣质塑料茶杯,桌上一盘素菜,吃着面,叨着菜,依然说那些说了许多年的说了就忘的老话题。
不知道怎么又引出了身体、寿命的话题。
我说,我再有二十年退休。
我说,退休了我就可以常来,咱们还在这饭馆吃面。
我心里默算,二十年后,他近百高龄,应该不会在了。
他依旧像从前那样笑,说,早死了。
我却看出,这次的笑,少了一丝从前的豁达、淡然。
他说,现在后悔从前画得太少……
我不再说话,低头吃面。
他不再说话,低头吃面。
……
占永2019年11月9日手机拍图于卢庄村12月16日夜文字于南坞村,时窗外冬雨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