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一:风很大的日子,在那片绿毯般的麦田里,我遇到了陌生的他们。
我握紧相机聚焦这四个人的身影,觉得他们似乎就是跟我很熟悉的乡邻。
他们跟我说农事,我说,我也是农村人。
母亲三十七年前生下我时,是在农村,我这一生,便注定与村庄心血相融,无法割舍。
二十年前到中原一座古老、宁静的叫作许昌的小城学了四年的机械制造,又带着农家孩子的气质离开。
先后在岭南两个叫中山、东莞的小城打工,我当保安,又去书店当店员,一个月挣七百元,怀抱着农民工的胸牌,干了不足两年,又回到了那个生我的叫作顺羊的村庄。
二十四岁,我离开了顺羊村,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工作的地方,叫南坞村。
十三年过去,我三十七岁,在与南坞村的耳鬓厮磨中滋生出淡淡而深沉的爱意。
南坞村,是我的情人。
也许,我会在南坞村住到六十岁。
也许,我能在六十岁前离开南坞村。
留下也好,离开也好,我想,我的照片的左下角永远会留着“南坞村”的字样。

图二:在这个小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通讯组,专职给报社、电台投稿。
写了几年,离开了那个岗位,逐渐就停了投稿。
县城一家小报的年轻编辑偶尔给我打电话,就某个题材约稿,前两年喊我董老师,后来喊我占永哥。我们没见过面,也常常忘记他的名字,但只要他打电话,我总是会写的。临挂电话前,他总客气地说谢谢你占永哥,我每次都要纠正他,说应该谢谢你的。
春节过去了,昨天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如果我有空了想让我拍拍农田里劳作的照片。
我答应他昨天下午拍,但我忘记了。
一天过去,今天中午近十一点,突然想起他约稿这件事,看看办公室暂时没啥紧要事,就跟同事打了招呼,出去拍照片了。
出南坞村往西,再往北,是卜寨村的地界,地里干活儿的人寥寥,拍了两个地方,觉得还不满意,于是就折返向南,一直走了几里地,只遇到两个在冻死的麦田里处理干枯麦苗的女人,隔着一条很深很陡峭的排水沟,就没过去——报社是弘扬主旋律的,拍了人家怕也不会用这不太积极的画面。
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片栽种了郁郁葱葱松柏的坟地。
心想,再找不到干活儿的人,就去坟地里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古老的墓碑,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书中看不到的关于一个家族独特的传承故事。走近,看到两辆电动车,瞅瞅四周麦田,没有劳动的身影,细看,看到了坟墓里几个男女在墓群中的一个角落里焚烧纸钱。
就没走近那片坟地。
去年,有网友善意地提醒我,不让我拍这些阴森的所在。
就听网友的话,不拍了。

图三:再往前走,就是清流河河堤了,只是,堤岸上看不到了绚丽多姿的桃花。

图四:走过坟墓,再往东,又往南,我见到了他们祖孙四人。

图五:他叫彭东波,五十四岁,鄢陵县南坞乡彭庄村四组人。

图六:她叫寇焕,五十五岁,娘家在鄢陵县南坞乡牛薛村。

图七:在强劲的风中,我撵着他们拍照片,一会儿后背就汗湿,脸上发热。

图八:儿子在福建一个叫宁德的地方开出租车,儿媳在一家电子厂打工。
撇下他们带着孙子、孙女,照管着几亩耕地。
他们是留守老人。
他们膝下的他们,是留守儿童。
我说,歇会儿吧!
我说,平常不抽烟,今天出门儿专门儿带了半包好烟。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看看,说,这烟好几十块钱一盒儿哩!
我陪他抽一支,跟他说着家长里短的话。
我说,给孩子拍张照片吧!
站在麦田里,我不让两个孩子的身子挡住身后施肥用的小机械。
我说,让孩子跟这机器站在一起拍照片,等他们长大了,不会忘了自己是农村人。
我也会记住,她叫彭静雅。
我也会记住,他叫彭银龙。

图九:二十年后,没人能猜到他会身在何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坚守在这个村子里。
城市那么大,一定也会有他施展的舞台。

图十:已近午时,我说该放工了,他说快干完了。
我去的时候,孩子跟着干活儿的大人闹。
我拍照片的时候,两个孩子忘记了田地里的空旷无聊,很有兴致的配合我拍照片。
我走时,小男孩儿又哼唧了几声,看看没啥效果,没再继续闹,等我到路上回头时,两个孩子在远处玩耍。

图十一:土路上的电动三轮车,是他们祖孙四人下地干农活儿的代步工具。

图十二:没给孩子带零食,只是带了一瓶凉白开。

图十三:有被子,一是坐在车上可以少受些颠簸之苦,二是孩子瞌睡了可以躺在里边躲避冷风寒气。

图十四:我正拍三轮车厢里的照片,孩子悄无声息地出现,默默地往车上爬。

图十五:我跟他打招呼,他一直沉默,又默默地躺下,没有看我一眼。

图十六:我把相机对准他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镜头,不说话。

图十七:手里拿了三元或是两元纸币,不用说,一定是爷爷奶奶为了不让他闹,给钱哄着好让他安静下来。

图十八:我正拍着,他拿出一片硬纸静静地看起来。
我问他,你看的啥呀?他不看我,也不吭声,眼睛只是静静地注视纸片。
我说,让我看看你拿的啥。
他不说话,放下抬起的胳膊,让我看纸片。

图十九:纸片上是我在麦田里写给他的爷爷的几个字:百度搜索董占永南坞乡彭庄村彭东波。
拍过了照片,我跟他的爷爷说,我拍了三处干农活儿的照片,报纸上不一定会用你们家的,不过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可以在福建宁德上网看到,直接搜索这几个字就行。

图二十:他躺在车上很安静,一动不动,双眼似闭似开。
他困了。
我不再打扰他,悄悄地关了相机,转身离去。

图二十一:告别了一家四口,已过午时。
北来的大风依旧强劲,走原路返回南坞村的话,心里有怯意。
直接穿越麦田,走直线回南坞村,推着自行车走在野外的冷风中,再回头,那祖孙四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图二十二:一直往前走,就是我的南坞村。

图二十三:铮亮的皮鞋在冬天的野外不可能保持整洁的,好在我也不讲究,脏就脏了。
拍农村照片,保持一身整洁也不可能。

图二十四:这里属于鄢陵县南坞乡彭庄村地界,村南路旁零零散散有些房屋,再过二十年,谁能想象得到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图二十五:赶紧穿越彭庄村的这些麦田,南坞村里,妻儿正等着我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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