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一:我三十有六,卢广继老先生长我三十七岁。
他是我的朋友,平淡而愉快。
七年前,我写他的文字在报纸上发表,那是官方媒体第一次报道他,别人从许昌给他打电话,又从县城捎来报纸,他很高兴。
我在博客里用图片介绍他的经历、生活,山南海北的不少人都知道了他,年年都会有些人从各地慕名见他,或交流书画,或纯粹就是见见面。年前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七套的某个栏目的编导也到了卢庄村,拍了关于他的节目,定在五一前后播出。
守着小村子画了五十年,晚年的他用他的作品和在乡野的坚守打动了人们。
在不断地写他、拍过的过程中,我们有了更多的默契、亲近。

图二:傍晚时候打算去卢老师家里,中途有因事耽搁,等我忙完,已经接近八点。
孩子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得上学,刘老师说,别去了。
我说,我想去一趟。

图三:刘老师下班后挞菜馍,准备给卢老师捎去一个,结果因为我耽误了时间,等我到家时,菜馍已经凉透,天也晚了,只好作罢。

图四:俺家的“厨房”就在走廊下,下雨时不致淋湿,就这样着过日子,转眼结婚十年了。

图五:给卢老师打电话,无法接通,心里有点犯嘀咕:老头儿一个人住,不会有啥事儿吧!心里这么一闪念,更加不放心,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图六:乡政府家属院曾经的热闹早已不在,人都搬城里住了,谁还愿意一家老小天天都守着这些旧瓦房?
俺家是最晚买房子的,虽然买房了房子,但因为都在南坞村工作,城里那个房子不外是进城时有个歇脚的地方而已。冬冷夏热,进城时办完事没处躲藏,实在受够了那滋味,现在总算是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图七:乡政府最近很忙,压力也大,农村人居环境改善工作是去年以来不断加大力度的重点工作,县里说是长期性的,所以加班加点成了家常饭。俺家前边的房子是机关餐厅,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才从村子里回来,喝一碗大米稀饭,盛上一份炒胡萝卜,啃着馒头,吃饱喝足之后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图八:出南坞村往北,穿过卜寨村南北街,经过一大片坟地,沿着野外麦田间窄窄的水泥路飞驰,六七里地的路程,不太长的时间就到了卢庄村。
长长的街,路灯闪烁着昏黄的灯光,隔着低矮的院墙能看到庄户人家亮着灯的门窗,除了碰见一个穿着睡衣端着饭碗的女子站在路旁好奇地看着我骑自行车驰过,街道上再没见一个人。
卢老师已躺床上,隐约能看到窗里的灯光。
有只到肩膀的院墙,没有大门,进了院子喊他,他在卧室里应声了。
卢老师躺在床上,正听收音机。
他要下来,我说,就躺着吧!
他坐床上,我坐床沿。
抽烟,闲聊。

图九:他说这些天没少画,我到西间,果然都是最新的作品。
他说,你相中那幅了,就拿走。
我说,不要,我不是来拿画的。
他起床,我们在堂屋坐下。
抽烟,闲聊。

图十:他说,你房子装好了,我给你一幅画。
我说,中。
他说,给你画牡丹吧?
我说,我不要牡丹,富贵牡丹,咱不是富贵之人。
我说,我要小草之类的东西。
他说,我画好的有虾。
我说,虾中,不起眼,跟我的身份相符。
他说,放的有九幅虾,你看看你要那幅。
他说,虾也是龙,齐白石的虾多有龙的字眼。
我们一张张翻看。
我说,画上有龙字的我不要。
——他翻出一张:海中虽有金龙在,也有小虾路一条。
我说,我喜欢这几个字。

图十一:我说,书房里挂你的画和石老师的字。
马上拨通了党庄村石新俊老师的电话。
我说,我在卢老师家,准备在书房里裱一幅字画,画定了,是一幅虾,想求你的字。
我说,字的内容也有了:海中虽有金龙在,也有小虾路一条。
石老师说,你不用跑,我送孩子到南坞上学时给你捎过去。
挂了电话,继续看卢老师的画。
前段时间他只画牡丹,除去求画者带走的,还有这许多。

图十二:他说,下个月他要集中画梅花。

图十三:烟抽得喉咙痛,我到院外拍一张,回屋继续聊。
我说,你在画上加上几个字,说明是送我的。
他说,中。
我说,用“小友占永”中不中。
他很坚定地否定,不中。
他说,用占永同志雅正。
我很坚定地否定,不中,我配不上雅正俩字儿。
他说,用“挚友占永”。
我说,这个中。

图十四:这幅人物肖像画是卢老师三四十年前一位朋友的作品,画作中的是卢老师的父亲。
抽着烟,他给我说起这件事。
卢老师说,朋友是周口市西华县红花集人。
朋友的母亲早丧,父亲是基层知识分子,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被打成右派。他后来进入文化部门从事美术工作,娶妻后,不想妻与他的领导关系暧昧,他无法忍受,与领导关系很僵。他的父亲是右派,领导想弄他很简单,于是他就被踢出了单位。
家没了,婚姻没了,工作没了,他无法生存,就四处飘荡,靠走村串巷给人画像度日。
某日,他来到了卢庄村,卢老先生看到是为画师,就把他邀至家中,热情接待,还联系了几户人家画像,同时,让他也给卢老先生的父亲画了这幅肖像。
一幅画两元钱,当时算是很贵的,但画家朋友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画像的两元钱于当时的农民来说也是极其奢侈的。
朋友说,我也没家没亲人,你给我找个没儿没女的,我就落户这儿吧!
卢老先生家附近有一五保户,夫妻二人无儿无女,便认到了两位老人门下。但两位老人过“独”了,脾气也孤僻,朋友与两位老人生活了几天,就无法再待下去了。
马上就要过年,朋友要走,卢老先生让妻子蒸了一锅当时非常珍贵的白面馒头,装了半袋子,说,有了馍,回家弄点儿菜,就可以过年了。
朋友走了,再没了消息。
朋友走后的头两年,卢老先生曾到过朋友家所在的村子,两家破旧的堂屋,一家厨房,没有人,找了两次,没有见到,也就搁下了。
二十年前,一个红花集的贩米人经过这里,卢老先生向他打听,贩米人说知道那人,说在周口开了书画店。
有了电脑后,卢老先生在网上看到了朋友的照片,那人已成了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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