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了。

带着乡下人的身份证。

城里领导说，这叫抽调，或叫借调。

算是荣幸。

乡下人，能在城里住半年，值得兴奋好几天。

每年，总有三次两次，我、妻，两个人进城。坐公交，一人八元，回来，一人又八元，一来一回，是三十二。三十二，我们两口儿一个月的菜钱也用不了这么多。

城里真好，四处都是胖乎乎的“的”，更多的，是装了棚子的三轮摩托，偶尔，也有又扁又小的小轿车。不知道车顶上的“TIXI”（好像是这几个字母）是啥意思，但只要掏钱，就能坐上四个轮子的小车。在乡下，只有城里的干部下村了，才能看看小车的模样。每次进城，我和妻总会带上儿子，好让他也长长见识，看看城里满街的人和车，看看望不到边的楼群。人家是很文明的，坐公交车，公交里收钱的人只收我和妻的车钱，说“小孩儿不要钱”。

现在，我一个人进城了。

有点慌慌的感觉，像是麦忙季节，从家里火烧火燎地往麦田里赶。

心里埋怨自己：慌张啥？这同样也是上班，只是场所换成，没啥了不起。

平静。平静。

悄悄做个深呼吸。好了一些。

害怕迟到，早上没敢在家吃饭。下车，到路边的地摊上吃早饭，一个菜馍，一碗米汤，三元。我有点后悔，觉得贵了。不就是在里边打了个鸡蛋嘛！

七点五十，到单位，见了领导，见了同事，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一天转眼过去，天很快也黑了。

该睡觉了。

领导真好，还给买了被子。

铺一个，盖一个，用脱下的毛衣当枕头。

夜来了。

才发觉，弥漫整个屋子的，是“呜呜”的声响。

是汽车。

汽车没有鸣笛。“呜呜”声，应是机器的声音，或是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声音不大，也绝说不上刺耳。

却像是幽灵，无时无刻不在游走、飘荡。

在大脑深处，挥之不去。

我睡不着。

不知熬到何时，终于没了知觉。

黑暗中，醒来，“呜呜”不断。

又一个短暂的睡眠，醒来，翻转身子，“呜呜”依旧。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辆大货车由远及近，又匀速远去，又一辆紧随其后，驰过单位大门前……

醒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醒来，眼未睁开，第一时间进入知觉的，就是汽车的“呜呜”声。

我才知道，在家时，那叫作深睡眠。

我才知道，现在，国家是真有钱了。

那昼夜不停的汽车，就是证明。

可惜，村里还没一个人能买得起汽车。

不记得睡梦中在忙什么，其中，应该会有汽车在飞奔。

“呜呜……”

它是我对城市的第一印象。

突然间，像是聆听到了城市的心跳。

有心脏病吧！

那么快，那么急。

我有点不适。

我想回家睡。

想听窗外蛐蛐儿的吟咏。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