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无雪》第十一章 讨债(长篇连载14)
(2009-02-15 08: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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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广州讨债广东方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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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里,我的记录在一页页加厚,而日子也在翻动日记的时候,一天天地过去了。
工作虽然很忙,也很紧张,但这种忙碌而紧张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
我把自己完全溶入了工作中,也感到了工作带给我的无穷快乐和充实感。工作已经不能使我感到劳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工作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很知足,因为我不多的才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挥,我所做的一切,也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认可。虽然,做保安根本就不是我最爱的工作。
我已经可以十分轻松自如地开展自己的工作,唯一让我头疼的,就是应付诸多的讨债者。
听工龄较长的工友说,这家恒建鞋厂,以前叫亨大鞋厂,在中山颇有名气,曾经一度辉煌。从四五年前,工作开始每况日下,走起下坡路。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撑着,与其他公司有了业务往来,就欠着人家,几年累积下来,竟有了二百多万元的债务。于是,就经常有众多的讨债者找上了门,一次又一次地讨要人家理所应得的血汗钱。
讨债者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一个保安进厂后,首先要学的,就是如何应对各种讨债人。凡是讨债的,老板一概不见,保安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讨债人哄骗走,再来了,再哄再骗,总之,不能让他们上办公楼。
一般情况下,要债的人都是比较随和的,他们客客气气地来,保安就客客气气地,用各种谎言把他们打发走。一次把他们骗走了,两次把他们哄走了,再一次来,哄骗自然就没了效用。我们就盼着老板别来厂里,那样,我们就好办了,一句“老板不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老板不在厂里的时间毕竟是很少的,这时,我们就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事情。
不能与老板见面,有人会在保安室里等一段时间后,无可奈何地离去,有人会大吵大叫,甚至会说出许多难听乃至骂人的脏话。他们真要生了气,保安也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们上办公楼见老板。老板的无赖手段是非常高明的,极少有人能从他那里要得分文。
唯一特殊的,只有那次。
年关将近,讨债的人便格外地多起来,保安的主要精力,全用在了应付各色的讨债人身上。最多的时候,厂里同时停了十七辆讨债车,看得人直眼晕。
腊月二十八下午,全厂都要放假。上午,老板进厂时,下了命令:全厂关闭大门,不得放任何车辆入内。
下午三点钟,一辆多排座的三菱车停在了大门外。透过保安室的玻璃窗,我看见了那个身材高大的胖司机——他陪他的老板从广州来讨债,已经有七八次了,次次空手而归,汽油和时间倒是没少浪费。
保安室外,站岗的孙剑波不给他们开门,只是说,老板不让开。
胖司机怒了,说:“你开不开?!”
孙剑波说:“老板说了,今天不见客。”
胖司机眼睛都红了,说:“你再说一遍!”
孙剑波不再吭声,只是不开门。
胖司机一跃,爬上了大门,翻身进了厂里,怒冲冲地走向了孙剑波,孙剑波远远地躲开了。胖司机走进保安室,不屑地看一眼慌乱的我,按电钮开了大门。“三菱”驰进了厂内。
车门拉开,十余个精壮汉子从里面走了下来,却没见原先来时的那个张老板。
看得出,领头的,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帅气的男子。
我的头大了。
但我清楚,他们的目的是要钱,绝不会进门就打。
我迎了上去,小心地给那领头的男子商量:“老板,您稍等一会儿,我先给老板打个电话?”
他竟同意了。我问他贵姓,他说他姓薛。
我拨通了老板办公室的电话:“封老板,广州张老板公司来人了,姓薛。”
老板肯定清楚,不是迫不得已,我决不会打电话说这些。他一定听到了保安室外的吵杂声,我又添了一句:“来了十三个人。”
稍一停顿,老板用依旧很平静的声音说:“让他上来。”
我转 向了薛先生:“封老板请您上去,他在办公室正等着您……嗯,是不是这几位先在这里等着?”
薛先生人不但帅气,气质也好,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起话来,声音不高,却很耐听,让人不觉心声敬意。他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说:“好,麻烦你带我上去。”话语间,似乎他要见多年不见的故友。
我领着薛先生上楼,胖司机跟着,也上了楼。我没敢说什么。
会客厅里,两个人对面坐了。
老板很平静。
薛先生很平静。
我担心出什么意外,在老板身后站了。
薛先生伸出双手,递出了名片。
老板伸手接过,抬起头,看着薛先生。
老板看人时,不知什么缘故,头总是稍微有点向上仰,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工人,都是这样。此刻,看不出老板的表情有何异常,好像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
两个人开始了交流。
他们都讲广东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有时,两人正说着,一旁的胖司机突然会拍案而起,面红耳赤地加上一句,但薛先生马上回头,严厉地望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插话。胖司机悻悻地又坐下,却拼命似地瞪圆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冯老板。
楼上正谈着,楼下的人闯上了几个,在走廊内大吵大嚷:“还说什么说?不给钱就把烂厂全他妈的给砸了!”
封老板靠在靠背上,不再说话。薛先生把脸一沉,走到门口,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训斥那几个人:“下去。”
那几个人马上乖乖地下了楼。
谈了近半个小时,两个人让胖司机和我都出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薛先生下来,带人走了。
临走,胖司机朝着办公楼狠狠地骂了一句:“屌你老母。”我不知道,他这句广东方言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句话在广东用得很普遍,也很粗野。
后来听人说,薛先生是专门代人要债的。
那天,封老板带薛先生到了财务室,打开了保险柜,里面只有三千元钱。
薛先生带走了。
大概不够几个人的一顿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