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梅君若握文

郭存会（聚五）

君之亡也，已逾数月矣，而今乃登堂一奠耶？不似恝耶？不知非恝也，其恸实深也。方君之病，余固惄焉忧之，既作诗以遗之矣。君病脾也，饵参术靡效，余忧益甚，更作诗以悼之。已闻君剧，始往与君诀。斯时君尚能坐立，送迎语言断续不肯休，且出其和余诗相质。然形容消瘠，饮食罕进，无复人问意。君亦时时自悲。余解君当以命数自安，陶靖节不云乎：“自古皆如斯，贤达其奈何？”君收泪默然。已辞君归，君诸子送诸途，余顾泣曰：“汝父不起矣，其速办后事，余不更临矣。”呜乎！是诚何说哉？

计余与君，内兄弟耳，而姊且久逝，益之以继，于戚谊亦人情所恒有。顾生平聚首无间，风雨晦明，无分内外，远近无殊，安乐患难，只君一人。其家居也，草堂夜坐，一灯荧荧，听鸡鸣而骇犬吠者，不知凡几。其登涉则又望高山，瞰大泽，如济之横冈、东冲，梅之紫云、冯茂，池之九子，星之五老，胜相赏也，险相持也。极不忘者，余体羸善病，滨于死者数矣，君不尝两送就医江州乎？且当其时，余幸小瘳，适逢祝融灾作，余与君几毙于南湖之畔，伤哉！已复值岁试逼，君又偕余赴齐安，周旋调治，劳倍骨肉。盖余少寡兄弟，而赋性简疏，人多以礼法相绳，虽踽踽兴叹，亦不克长共处焉。唯君知余坦率朴拙，不拘拘余，不介介余，故每晤相忘，每别辄思。

呜呼！君世家子，令叔祖治州郡有声，兼受聘衡文，号知人，能得士，著述有古大家风；令先君亦以经术鸣于时，楷法尤绝。君适当鼎革，身名俱隐，于学问文章亦不甚措意，衡门泌水，可以栖迟，可以乐饥，如是而已。以故在已无求，与物无竞，与余志同道合，其形迹不存，亦由此也。而今安在哉？

君亡数月，此数月内，非无疾痛，望君君不来矣；非无游览，呼君君不出矣。望君不来，余哭之于寝兴；呼君不出，余哭之于步履。殆昔人所为“车过腹痛”“曝书昼失声”者与？然则盖棺何以不赴？不忍也。不忍见君之衣冠整饬，而束之以绵也；不忍见君之躯干昂藏，而锢之于木也。君之亡，我之亡也。

然则焉用文为？情见乎词，达之尔。哀焉不伤，纡之尔。不纡不足以写哀，不达不足以征情。假令盖棺一临，匪第肠回，抑且心碎，欲执笔相诔，何可得耶？爰是迟之又久，以至今日，稍稍追忆，而因以文之，以告于君。唯君知我之非恝，唯君知我之实恸。尚享！

梅主进、梅放　摘自《凭山阁增辑留青新集》卷之二　清·陈枚　编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