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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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素心棉麻 |
儿子放学回家,带回一床被子。他说:“刚才楼下的阿姨给的。非让我带着,给你。”
哦?我很诧异。上前接过,发现是一床薄薄的夏日凉被。单人款。用手触摸,里面是很柔软的棉子。包裹在外面的,则是纯棉的料子。一面是浅浅的绿色,另一面,则是以绿色为基调的,缠缠连连的花叶。
而儿子口中的阿姨,应该是指总是在楼下车库里做工的女子。我在二单元301。她在一单元101。
但我与她,并不怎样相熟。
我问儿子:“怎么回事?”
儿子说:“我放学回家,她在车库里看到了,就把我叫了过去,说要给我一床被子。”
我说:“那你应该说不要啊,怎么就拿回来了?”
儿子说:“我说了不要,但她非得给我。还说是自己做的,没有花钱。”
我说:“哦,原来是自己做的……”我再次上前翻看,的确是少见的花色。但那做工,和超市里的完全没有分别。
我又对儿子说:“那你也应该推让一下啊,可别拿着就走。”
“啊?那你是真挑了?不是告诉过你,这样的情况,要让别人先挑,自己要剩下的吗?”
儿子说:“我就是那样做的,我说了让她留下喜欢的。”
我说:“这就对了,别人送给咱们,就应该让他们先挑,否则可是不礼貌的。”
我又惊讶起来。我的确喜欢棉质的东西。我身上的衣着,几乎没有一件不是棉制。我喜欢那种略带粗糙的质感,觉得妥帖又真实。就连脚上的拖鞋,也是用粗麻编制,我不喜欢那些泡沫或者塑料,更不喜欢金光闪闪。我把自己的笔名,也取做“棉布裙”,我就喜欢那份率性自然,简简单单。但楼下那并不相熟的女子,又是如何知晓了我的喜好?
儿子说:“肯定是看了你的书。”
恍然大悟。真是没有想到,这楼下车库里做工的女子,她认真地读过并且懂了,我的书。
被人读懂,当然是幸福的。
很惭愧,我尚不知道,楼下女子的名字。我只知道她的老公姓王,有一双可爱的儿女,男孩叫王鑫,女孩叫王瑜。而我平日里提到她,都是称她做“王鑫的妈妈”。
不记得他们一家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只记得她从搬来开始,就总是在车库里,“哒哒哒”地踩着机器。
她个头中上,白净面皮,瘦瘦的,腰身很细。完全不像已经生育了两个儿女。单眼皮,薄薄的。一说话就笑。她的一双儿女,跟她神似。也都是白白的脸庞,很喜欢笑。笑起来,眉眼就弯弯的。
男主人早出晚归,据说揽着大工程。而她,就在自家的车库里,踩着机器。那应该是一种电动的缝纫机,她用它来为镇上的一家工厂,做着床单或者窗帘之类的各种布艺。
从春到冬,从冬到春。从搬来开始,她就那样“哒哒哒”地踩着,不知疲倦,没有停歇。冬天的时候,她会将车库门半掩,因为太冷;夏天的时候,她会挂上斑斓的珠帘,挡住蚊蝇。
早上上班,我从楼上下来,她已经在车库里“哒哒”地踩着了。下午下班,她还在那里“哒哒”地踩着。碰巧抬头看见了,她会轻轻地唤一声,“嫂子”。她身旁的水泥地下,是一堆又一堆的布料。
偶尔也上前交谈。她说:“嫂子,机器很响,影响你了吧?”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听不着还不习惯了呢。倒是你,这样长年累月的,不累吗?”
她说:“都习惯了呢,干了快20年。”
我惊讶着:“20年?!”
她说:“是啊,从十六岁离开学校就开始干了,一直到现在。”
不由在心里默默地赞叹。见过不少做此类工作的人,也多数为女子。但过不了多久,就因为劳累和工资的低廉而放弃。但是她居然做了这么久。久,而且快乐。
也常见有拉货的汽车亲自开到车库门口,那应该就是一批比较紧俏的活儿。那时候的她就更加专注,一言不发地埋着头,机器哒哒哒,哒哒哒。
工作着的女人,是尤其美丽的。
去年冬天,我出了新书。我几乎送给了楼上所有的住户,却唯独忘了这家邻居。
其实不是忘了,是因为觉得他们既不是我的同事,也不是老师。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看书的。而楼上的那些同事,很多也不过是碍于情面,我确定他们中的很多连翻都没翻,就将其束之高阁。
应该是春节前的某一天,老公回家跟我说:“一单元王鑫的爸爸说跟咱要本书,还说要给咱钱。给他本吧,都在一个楼上住着。”
我说:“怕是他们不看吧。”
“给他本吧,他说是给孩子看。还说,要让孩子跟着你学。”
王鑫,王瑜。两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我喜欢他们。但一个二年级,一个幼儿园。读我的书,感觉有点太小了。
答应着老公。却一直耽搁下来。后来老公又催了几次,说王鑫的爸爸碰见他就说。我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取了一本,送给了依然在车库里踩机器的女子。我说:“给王鑫看。”
她笑着接过,说:“谢谢嫂子,早就想跟你要一本了……”
我以为她只是客套,没怎么放在心里。
却在这个夏日的傍晚,收到了这款花色特别、纯棉的被子。我为自己当时的主观臆断而惭愧,我对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充满了感激。也曾经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礼物,但总觉这一次,很有些特别。我记起这阵子她在车库里加工的,就是这样的一批夏日凉被,这也是她的作品,我应该,非常尊重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