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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局外人》一书的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未婚男人,在一家公司当职员,他惟一的母亲住在养老院里。
一个酷热的夏日,养老院发电报说他的妈妈去世,他前往奔丧。他记不清妈妈的年龄,也拒绝开棺看妈妈的遗容,在守灵时抽烟、喝咖啡,葬礼的过程中没有哭,也没有在坟前默哀。在妈妈下葬的第二天,他和女友玛丽一起去游泳,看喜剧电影,并与她做爱。
默尔索有一个口头禅是“我怎么都行”。玛丽提出想和他结婚,他说“我怎么都行”,玛丽问他是否爱她,他诚恳地说“不爱”。老板想让他去巴黎主持新业务,既升了职,又可以去体验大城市的生活,他却表现的心慵意懒,认为没有必要改变现在的生活。他的邻居、皮条客雷蒙想和他做朋友,他说“我怎么都行”,雷蒙让他帮着写羞辱不忠情妇的信,并在打了那个情妇之后让默尔索帮着去警察局作证,他也尽力去完成……
默尔索在雷蒙的邀请下去海边度假,遇到了雷蒙情妇的家人,双方打了一架。随后默尔索又独自去海滩,再遇对方(阿拉伯人),在预感自己要被袭击的前提下,率先开枪打死了对方。他因此被送进了监狱。
在监狱里,辩护律师想让默尔索对在母亲葬礼上无动于衷的表现做出符合情理的解释,以便为法庭量刑提供依据,但他拒绝与律师合作。督信上帝的预审法官来狱中看他,试图让他悔过,以期得到上帝的宽恕,他却拒绝被感召。审判席上,检察官指控他麻木不仁,没有人性,没有灵魂,有预谋地杀人……他却滑稽地觉得检察官比他的律师聪明,口才好。在咄咄逼人、无中生有的指控面前,他也曾想替自己辩上一辩,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不和自己讨厌的人多废话,这是默尔索的行事准则,即便在生死关头,他也懒得为自己破个例。
临刑前的关押时间里,他屡次拒绝接见神父,拒绝临时归皈上帝。临刑前神父对他做最后的布道,他在忍受了半天实在憋不住得时候,开始扯着喉咙大喊,辱骂他,叫他不要为自己祈祷。
(二)
默尔索最终被判斩首示众。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令人意外,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罪行,他不是因为杀人而被定罪,而是因为违反了社会规则。比如说,默尔索不亲自抚养母亲,却把母亲交给养老院;作为一个儿子,默尔索没有记住妈妈的年龄;默尔索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甚至没有做出要哭的样子;在守丧的日子里没有节欲,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就和女友厮混做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不向他人表达悔恨的情感……
检察官和法官不知道的是,默尔索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一方面是因为赚的薪水少,不够找人来照顾她;另一方面是因为长久以来他跟母亲也无话可说,母子之间存在代沟,反而在养老院里母亲能找到伴儿。在他母亲去世之后,其中的一个伙伴为她守灵,哭泣了很长时间,另一个伴儿则冒着高温到镇上的教堂里去送他的母亲最后一程,不惜将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默尔索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是快乐的。
对于母亲的死,默尔索有理性的认识,他觉得人都要死的,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正常人或多或少都设想过自己所爱的亲人死亡。他之所以没哭是因为确实哭不出来。当时的他又困又疲劳,没有深切地意识到母亲死亡这件事所具备的其他方面的意义。他在母亲下葬后次日便和女友跑去看喜剧电影,是女友提议的,而他觉得“我怎么都行”,母亲已经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形式上的吊唁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安慰。
为什么不表达悔恨的情感呢?默尔索觉得自己犯了罪自然要付出代价,但别人无权要求他更多的东西。“对于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我也许没有绝对把握,但对于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是有绝对把握的。”而神父找他谈的,正好是他不感兴趣的事情。
加缪曾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一句话:“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不在母亲葬礼上哭泣的人,都有可能被处于死刑。”这其中的逻辑在于:一个不遵守社会游戏规则的人,就是整个规则体系的破坏者,所以必须将其消灭。
每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准则,但准则是怎么来的呢?是从人性深处自发的需求而来,还是从根本的自然之法而来?道德准则和价值观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吗?信仰是个人的事还是社会的事?《局外人》里这场道德审判就抛出了这诸多的问题。当默尔索的律师质问检察官“究竟是在控告他埋了母亲,还是在控告他杀了一个人”时,检察官正色道:“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依据道德动机而不是犯罪事实来定罪看上去荒诞,但却迎合了那些法庭里看戏的人和陪审员的情绪。
在这个社会法庭上,检察官极力煽动旁听者的情绪,律师代表默尔索发言,法官做出“公正”的裁决,神父则强迫默尔索信教和忏悔,唯独默尔索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利,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被卷入这场审判的漩涡中,何其荒诞,又何其现实!
默尔索显然意识到了这种社会的游戏规则并没有先验的合理性,在此基础上构筑起来的系统也是荒诞的,所以在审判他的时候,他游离于法庭之外;在生活中,他也对世间的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对命运也毫无怨言,仿佛这个世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真正成了一个“局外人”。
(三)
“对于世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我不懂它的语言,它不懂我的沉默,我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如同相逢在镜子中”,这是北岛一首《无题》的上半部分,很好的概括了默尔索和这个世界的疏离和脱节。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也是一个高度剧场化的社会,人人粉墨登场,遵循着规则和秩序,进行着程式化的表演。如果有人拒绝这样的表演,那他就是社会公敌,是所有人必欲杀之而后快的。默尔索就是因为挑战了整个社会的伪善矫情,挑战了谎言堆砌的现代文明,戳穿了皇帝的新衣,所以才被判处死刑。这个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在这一点上是激情澎湃的。
默尔索既不是白痴,也不是混蛋,更非冷血动物。充其量,他是一个过得太过理性、太过自我的人。在默尔索看来,既然人早晚都会死,那么三十岁死和七十岁死就没什么大的区别;既然所有的人都会死,那么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在哪个时间死,也不是那么重要。这样的理性思考让他认识到生命的无可选择,生命本身便成了一场虚无,虚无引导默尔索走向另一条更加坚定的道路——真实。理性让默尔索洞穿了虚无的本质,不屑戴起面具在人群中行走;自我则让默尔索不愿泯然于世俗的价值观,即便因此失去生命。
《局外人》一书中有三段死亡:妈妈的死,阿拉伯人的死,默尔索的死,从前到后依次表明了加缪三个核心的观念,自然,荒诞,真理。开篇的第一句话“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非常经典,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死亡这一主题。妈妈是荒原上的另一粒种子,枯萎是必经的过程,像咖啡的香气,夜晚及鲜花的气味一样自然。默尔索枪杀阿拉伯人,仅仅因为他挡住了阳光,而阳光和大海是默而索最热爱的事物。而将默尔索置于集体审判的平台上,一方面激化了个人意识和社会意识的对立冲突,另一方面又使默尔索以局外人的冷静视角看待全部的冲突过程,依旧是以“无作为”对抗激烈的道德抨击。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对默尔索而言,毁灭他的生命恰恰使得他走向了幸福之路。正是在自我的存在面临死亡的时刻,默尔索找到了真理,而真理是,他存在过,他对此有绝对的把握,至于其他,皆是无意义的虚无。刽子手的刀锋自以为划开了他的喉咙,实际上划开的,确是默尔索通向真理的大门。让我们再来品味小说的最后一段吧:
“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作响,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这时,黑夜将尽,汽笛鸣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现在我面对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
《局外人》,[法]阿尔贝·加缪著,金祎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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