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关注了五莲杨老师事件。为什么关注？因为我也是老师，老师不关注老师，还能关注什么呢？况且我并不认为这个关注是没有价值的。有些明显的不公，会在舆论的猛烈批评下有所纠正。

于欢案如此，昆山反杀案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但重要的不是某一次孤立事件被纠正，而是以后类似事件会援引惯例，某些人可能就不敢胡作非为。有一句话很经典，叫做围观改变世界，我要说，吃瓜改变中国。

7月28日，五莲县人民政府发布情况通报，纠正了这起事件：

最后一句说得真好，师生合法权益都必须切实维护，这才是师生矛盾正确的解决方式。所以不妨赘言几句。

我们发现，往往越认真负责的老师越容易与家长发生冲突。当然这里的认真负责需要辨析，有的老师认真负责完全是为学生着想，有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学科成绩。这两种价值取向，或多或少会影响孩子对老师的认同度。

但无论如何，一个中年女教师面对两个初三的捣蛋学生，就算她有心严厉体罚，可能还是会量力而行的，不大可能奔着虐待和伤害学生而去。如果学生不接受体罚怎么办？如果学生反抗怎么办？杨老师不可能不考虑到。

但事情毕竟发生了，现在披露出来的消息是老师不但用课本打，还有用脚踹，打耳光等。如果是事实，当初为何不予确认？事实如果不做准确界定，处罚的轻重从何而来？

总之，家长报警，教体局施压，家长提出诉求，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学校想要保护杨老师可能也比较难，相信学校也喜欢严厉负责的老师，但最终不得不给出了处理意见。

5月5日，学校给出的处理意见有：一是对杨某予以停职一个月；二是责成杨某向当事学生和家长赔礼道歉，并书面向学校做出深刻检查；三是取消杨某2019年度评优树先资格，该年度师德考核为不合格；四是给予杨某党内警告处分，行政记过处分（12个月）；五是责成杨某承担被打学生的诊疗费等合理支出；六是校长对学校管理负有主要责任，责成其在学校办公会上做出深刻检查，并扣发一个季度校长职级薪酬。

这个第六条是本次并列，原先处理意见中是作为补充的。学校文件责成校长作出深刻检查比较罕见，但也做出来了，这是文明的标志。平心而论，学校这个处理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到此为止，相信大家只是感叹几声，嘟囔几句，绝不会产生如此大的争议。

其次，教体局追加处罚非常荒唐。问题是到了6月27日，李某父亲又向学校提供了学生遭受体罚的伤痕照片及相关视频，要求对杨某从严从重处罚。那么，5月5号处理意见出台之后呢？李某父亲为何偃旗息鼓，不再发声？到了6月27号，李某父亲为何又要从严从重处罚杨老师？他的真实诉求究竟是什么？

网络查询可知，6月26号是该地中考查分日。那么，6月27号就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杨老师班级中考成绩名列全县第一，只有那两个逃学孩子未能考取高中。于是家长心怀怨恨，但家长归因错误了，恰恰是因为袒护孩子，使得孩子不服老师管教，导致成绩不佳。但家长却归因为老师体罚孩子，导致孩子考试成绩不佳。所以再次施加压力，要不继续追加对杨老师的处分，赔偿30万元，要不破格录取自己的孩子进五莲一中。

两害相衡取其轻，教体局当然觉得破格录取两个孩子比较荒唐，还是追加处罚杨老师比较稳妥。但问题是，杨老师早已经是顶格处理了，她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能如何追加处罚呢？

有奖励有惩罚，奖惩分明，现在是杨老师教育质量全县第一，应该有奖励才对。在这个时候追加处理杨老师太过分了，至少是非理性的，也是不人道的。

五莲政府指出要保护师生的合法权益。老师的合法权益也要得到保护。如果仅仅把家长诉求作为制裁的依据，家长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那要教体局有什么用呢？

但这次教体局7月1日又对杨老师追加处理：一是扣发杨某2019年5月至2020年4月奖励性绩效工资；二是责成五莲二中2019年新学年不再与杨某签订《山东省事业单位聘用合同》；三是将杨某自2019年7月纳入五莲县信用信息评价系统“黑名单”。

第一次处理杨老师年度师德不合格，这一条肯定要扣除上一年度的绩效。追加的处罚是连2020年上半年度绩效也扣没了。更要命的是责成学校不再与杨老师签订聘用合同，既然不签订聘用合同了，还扣取什么绩效呢？

最可笑的是还把杨老师纳入信用评价黑名单。这个与黑名单又有什么关系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早已经顶格处理，没办法再加重了。但既然追加处罚，总要有那么几条，所以强行增加了这么一条。但恰恰是这一条激怒了网友，最终救了杨老师。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最后是解除追加处罚不彻底。好在人民日报、新华网和央视都及时予以关注，白岩松还辣评了此事。现在这件事终于得到了解决。但这个解决并不圆满。

从教体局接受采访来看，依然牢骚满腹。他们说，杨老师打耳光和脚踹学生，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只是为了“师道尊严”没有公布而已。

他们还辩解说，其作出的三条处理意见，主要是基于杨某体罚学生的客观事实，同时也为了保护教师、避免学生及家长采取过激行为导致更激烈矛盾。而且杨老师当场在处理意见上签字，至今未申请复核。

我读下来的感觉就是，教体局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作出了重大牺牲，创造性地解决了问题。而且杨老师当场签字，没有申请复核，说明她心甘情愿接受了处分。这正是老师可悲可怜的地方，老师为什么不愿不会不敢申请复核，教体局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

五莲县县委、县政府对教体局、学校进行“严肃批评教育”，证明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教体局接受了上级政府的严肃批评教育，及时撤销了追加处罚，妥善安置了杨老师，但并未认识到自己的严重错误。既不肯对当事人有一个负责的态度，也没有对公众作出一个解释，反而百般为自己推脱责任。

而且更要命的是，从网上流传出来的谈话记录来看，似乎又犯了更大的错误。当初家长说，要不追加处理老师，要不保送孩子上五莲一中。既然对老师的追加处分撤销了，那就只能保送两个孩子上五莲一中了。

如果家长的计划得逞，那就更加荒谬了。中考是什么？如此高利害的考试，肉眼可见的公平公正，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保送两位逃学、不接受批评教育又到操场去玩的学生上名校，真是岂有此理？让其他勤奋刻苦的孩子情何以堪？让那些遵纪守法的家长怎么理解这个套路？而且更荒谬的是，老师和学生都将再次在五莲一中相聚，这也太搞了吧。

所以这件事最终的处理并不让人满意，整件事反应出来的就是任性。

第一是有权任性，教体局胡作非为，出尔反尔，从权力的任性到权力的屈从，实际上遵循同一个逻辑。

第二是有钱任性。家长有点钱，又以人民代表自居，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就是办他们满意的教育。家长不满意的教育不是好教育。任性的家长很难缠。但即便他们的孩子进了名校，他们不大可能接受老师管教，也不可能有老师敢管教他们，他们未来发展前景可想而知。

第三是有才任性。优秀教师往往也很任性，恃才放旷。杨老师教学水平高，又为了学生好，以为课本打几下有什么大不了，结果就吃了这个大亏。权力面前任性有好果子吃？她忘记了自己课文中的另一个杨老师，曹操儿子的老师杨修，究竟是怎么死的？

五莲事件没有最后的赢家，所有人都是输家，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