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南开中学的时候，他们相继离开了。如果他们还在，也要90岁了。

不久前，家人把压箱底的姥姥用剩毛线编的三双毛袜子翻出来，我马上举手要了回来。生命中最后的十年里，姥姥已经不能再干活了，想想这些崭新的毛袜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

 

一双藏蓝色，一双绿色，还有这双红色的（数数用了六七种颜色的毛线头）

 

 

 

当我有记忆的时候，姥姥总是戴着毛线帽，拿着报纸，眯起眼睛，几乎将报纸贴在脸上地翻看着。她每天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即使有时候身体太差她也要躺着写上几笔。年轻的时候，她是女校的中文老师，婚后繁重的家庭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为家庭主妇的她保持着阅读和写作的习惯。在孩子们渐渐长大之后，她却一天天在消瘦。也许她始终想要的是另一种生活。她的床头放着年轻时喜欢读的书，好像有本叫《新女性》。

 

小学里有一个暑假，我总是和姥姥待在一起，她不是喜欢唠唠叨叨的人，总是给我出作文题，比如说我的母亲等等。姥姥经常给我令我不满意的评语，让我这个自命不凡的“三好”孩子不服气，姥姥就突然发问，“你知道自大多一点念什么吗？”我以为姥姥真的在考我生字，她却没等我开口就说，“是臭字。你明白吗？”

 

其实她是想告诉我做一个谦逊的人。

 

姥姥不爱笑，我甚至找不到一张和她的合影，但是她的样子却挥之不去，就像昨晚还在一起吃饭。不知道她会不会吃惊地发现当年的“小瘦猴”已经长这么大了？看着这些和我年龄相仿的毛线袜子更能体会她那种默默的关心，因为全家都是女孩儿，保护脚暖身体才会好。直到写这篇东西，我才发现好像对她既熟悉又陌生，她的父亲是黄埔军校的第一期学员，从日本留学归来。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有着我们家里任何人都穿不下的剪裁合身时髦的紫色绸缎旗袍。家族内部流传的这些片段如同电影的画面。

 

有一点我特别清楚，她想告诉我的是做一个谦和、正直、独立的新女性，穿上这双毛线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