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条不宽的水泥路面，沿着山坡，分开一顷碧油油的绿茶，向青山深处蜿蜒。

举目四望，山还是那样的深邃伟岸，松杉树林还是那样的青郁挺拔，只是原先熟悉的林间小道已然不见了。曾在路边摘过“红嫣泡”、扯过兰草花，足履处松杉针叶厚又软的那条小径呢，它是被哪位神仙敲着木鱼隐藏起来了吗？

就是这条2021年11月份完成硬化、宽3.5米的水泥路，放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集镇，那怕是新农村建设的任何一条通塆公路，都算不上宽阔大道，顶多只能算作一条能通车，甚至两两会车都要找地方的极其普通的水泥路面。

但是，对于木鱼护林队来说，却是多年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木鱼护林队是蕲春县国有向桥林场的七个护林队之一，设有长凹、木鱼岗、大坡、青艾河、叶皮洞等5个护林点，看管五千多亩山林，队部设在长凹，这条新修的水泥路就是通往建在长凹的队部。

今年55岁的林场老职工，曾是木鱼队护林工人李红旗，虽然至今都没弄明白，这样的一块深山老林（那个时候路不通，四围的村庄开发，都是待字闺中，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充满佛意的名字。但是从木鱼队大坡点到山脚下的桥上垸，哪里有陡坡下山时可以一口气跑老远，哪里有两棵树搭成的小桥，哪里有山涧几大步可以跨过去，哪里有大转弯需要走慢一点，哪里有裸露的岩石要注意打滑，哪儿的山蚂蝗最多爱爬上腿，全长20里路程的各种状况，却弄得一清二楚。

李红旗说，这条路如果在二十年前就修好了，孩子们就没有吃这么多的苦。我这辈子虽然是正宗的科班出身，读了林业学校，一个国家干部身份，没有混得个一官半职，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不起十年寒窗苦，自己也从没有后悔过，但是最对不住的就是一双小儿女，小时候他们走的山路太多太多，让他们跟着我受罪了。

1999年至2003年这5年时间里，他和妻子带着9岁的女儿、5岁的儿子，在木鱼护林队大坡点度过了五年的护林时光。“护林点、夫妻对”，一对夫妻就是一片山林的守护神，这是国有林场护林队点的基本格局。国有林场过去规划建制时，省里、县里把山的帽子部分统一划归到国有林场管辖，山高路远，年轻人住在深山老林，寂寞孤单，往往工作调令还没到林场，人到林场报个到，到要去上班的队点逛一眼，停薪留职的申请第二天就送到了场部，护林点哪里见得着人毛？单身一人更是不方便，老是往家里跑，怎么顾得上看管山林。也只有夫妻对把儿女守在一起，才能安心无虞地，把队点当作家般的看管山林。

小儿女要到离护林点最近的桥上垸小学读书，不忙的时候，李红旗夫妻俩可以轮流接送孩子，所以这段用双脚丈量五个春秋的小径以及下山小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无数次幻想，如果可以骑车，哪怕是自行车，也能解放一双小儿女的双脚，让他们感受到城里孩子一样的轻松。当然了，如果能骑摩托车，就是钱不够，也要想法凑钱买一辆，摩托车启动“突突突”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该有多爽。

李红旗最怕的是森林防火期，他与妻子要看守路口，要四处巡逻，不能让火种进山，不能让山下塆村烧田岸的火烧到山上，几乎是哪里有火情，就要一双腿活生生地变成一双翅膀似的，顺着发火的方向飞跑。因为上学有20来里的路程，早上要起早，可以送送孩子们，下午放学回来时会很晚，夫妻俩也离不开，他就叮嘱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在山上唱歌、背书，或者老远就喊“爸爸妈妈”，弄出声响来，这样山上的野物（方言，山里的野生动物）老远听到人的声音，就不敢过来，毕竟野物还是怕人的。

李红旗曾在2010年获得“全国百佳护林员”荣誉，一双儿女也都相继从桥上垸小学走到了大学。许是山水灵气的涵养，抑或是父母在山林深处艰苦坚守的感染，儿女们自主独立能力强，大学毕业后，各自谋得了相当不错的工作，女儿在深圳一家集团公司上班，儿子在韶关一汽车公司搞技术设计，拿的都是高额年薪。李红旗说，什么都好，就是工作起来没日没夜，都还没有谈对象的打算。

从木鱼队大坡点，到孙冲队、月形坳队，再到斌冲队，以至现今的场部上班，李红旗到底走了多少里程的山路，只有穿烂的无数双解放鞋知道。李红旗感叹，现在在林场上班的职工，不管有没有小孩上学的，不再有成天走山路，雨雪天不安全的担心了！

“全场职工现在不再担心孩子上学走山路了！现在场里七个队都通了路，有两个队的道路已硬化，不消说自行车、摩托车，有的队部汽车也都可以开上去了。”向桥林场场长汤书斌自豪地说。

这位坚守在林场已经十五个年头的林场场长，2019年率领全场干部职工一举夺得“全国十佳林场”荣誉。十五年来，他紧紧抓住国家扶持贫困国有林场的政策，以及自2016年起全国推行国有林场改革的契机，积极向上争取政策，争取资金投入，在上级林业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将护林队点的路、水、住房、通讯等基础设施改善改造，列出规划，逐年分步实施，彻底解决了林场工人的后顾之忧。

“你看，这一段路原先有一个深涧，有一次你来的时候，为避开溪水，你跨一大步差点就摔下去了，还记得不？”汤书斌笑着问我。

我当然记得，曾经有一次，趟过这个深涧，到木鱼队长凹的房子门口坐下时，我脱下鞋，一大条吸饱了血的山蚂蝗吸在我的脚踝处，平生最怕软体动物的我，恶心得好几天都吃不下去饭。

还有这段路，左上方有几大株盛开的紫色杜鹃花，待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后，发现有一大蓬又红又艳的红色杜鹃花在另一侧兀自妖娆；还有这段路，左右两边都是那一年新栽的花菜基地，省林业厅住点领导还前来检查过；还有这段路，两侧都是茂密的杉树林，已有四、五十的树龄了，都一直没有砍伐，因为林场已有十余年没有凭砍树获取收益了。

小道不见了，新修的水泥路来了，但是这些经年的青绿仍在，愈久愈醇......（2022年3月17日写于流眄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