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大熊猫盼盼，总是有人问我：“哪个盼盼？是十一届亚运会那只熊猫吗？” 记得1996年我第一次去蜂桶寨保护区，第一次采访盼盼的奶爸李武科时，也提过这个问题。其实这里有两个误区。

首先，十一届亚运会的吉祥物大熊猫盼盼是一个标识，不是有血有肉的大熊猫。其次，在十一届亚运会上表演绝技的大熊猫的名字叫巴斯，不叫盼盼。后来，因为人们把巴斯和亚运会的吉祥物盼盼混为一谈，就也被叫作了盼盼。现在我要说的这个盼盼，是原来 就叫盼盼，后来因为亚运会的盼盼名气太大，怕被人搞混，才一度改名叫过新兴。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想必当年的真盼盼心里就很不服气：我1987年4月就叫盼盼了，亚运会是1990年9月才开的，差着好几年呢。你愿意用我的名字我不反对，可凭什么让我改名？难道就因为巴斯名气比我大？那要是将来我的名气比它还大呢？你们怎么办？还把名字还给我？

 你还别说，盼盼就是有志气，在十一届亚运会的第二年，也就是1991年，盼盼的双胞胎白云和绿地在卧龙出生开始，就一发而不可收，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就打造了庞大的盼盼帝国，就成了大熊猫圈里的第一老爸第一老太爷第一老老太爷第一老老老太爷……而且空前绝后。这还不是戏说，目前的大地——公主——格格和郡主系列，还有大地——青青——晴晴系列，就得管盼盼叫老爸，老太爷，老老太爷。等格格、郡主、晴晴有了儿女，就得叫盼盼老老老太爷，再有了孙子辈就得……您就算去吧。这么一来，盼盼的名气也就超过了巴斯。于是，人们也就把盼盼的名字还给了盼盼，把巴斯的名字还给了巴斯。只因为巴斯常年住在福建，所以，那里的巴斯粉丝们还喜欢把巴斯叫成盼盼，不过在叫的过程中，一定要戴上“十一届亚运会”的帽子。所以，各位在辨别盼盼时一定要分清，戴帽的盼盼是巴斯，不戴帽的盼盼才是真正的盼盼。

 问到大熊猫盼盼到底有多少子孙，不要说盼盼自己，就是卧龙大熊猫繁育中心的工作人员也要查查大熊猫谱系才能知道。据新华社报道，截止到2005年，全球有17％的圈养大熊猫是盼盼的后代。

2005年，我去碧峰峡熊猫基地采访，第一次见到盼盼时，它已经19岁，相当于人类的70岁左右。盼盼老了，不能再生育后代了，正在碧峰峡的青山绿水间颐养天年。当时盼盼就住在戴丽的隔壁，我去看戴丽时，不论早晚，总是可以看到盼盼，端坐在高高的山坡上，背对着小路，面向属于它的院子，在草木葱茏和鸟语花香中，不舍昼夜地吃着竹子，就像一个退位的君王，享受着晚年的幸福，鸟瞰着自己的领地。

从背后看，盼盼并不衰老，身材魁梧，腰板挺直，拖拉和咀嚼竹子有条不紊，十分有力。不过从正面看，盼盼又确乎是有些老了。步履有些缓慢，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在回忆着自己辉煌的过去，又好像在怀念着自己童年时期，在蜂桶寨保护区和奶爸一起度过的岁月。

盼盼是1987年1月从野外抢救回来的遗孤，那时候，它只有两个月，一个长满了螨疮的小可怜。来到蜂桶寨保护区，就交给了饲养员李武科。当时，李武科还养着另外一只熊猫幼崽，叫安安，和盼盼差不多大，也是从野外抢救回来的遗孤，盼盼来了，正好就个伴儿。

白天，李武科给它们喂牛奶，要用两个奶瓶同时喂，不然，两个小家伙就会又叫又闹，打得不可开交。晚上，两个小宝宝就和李武科一起，睡在一张单人床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床小，翻不了身，两个小家伙倒是一动不动，也不翻身，也不盖被子，被子都长在身上呢。只是苦了它们的奶爸，也得像它们那样一动不动，把被子裹在身上，还不能翻身。

不过，到了半夜，奶爸想不动也不行了。开始是安安哼哼唧唧的，表示要拉屎拉尿，奶爸就得起来，抱着它到屋角去解决。回到床上，刚刚要睡着，盼盼又哼哼上了，还是要拉屎拉尿，再把盼盼抱起来去屋角解决。一个晚上要折腾好几次，这滋味有多难过，带过奶娃娃的妈妈都知道，何况这还是两个。不同的是，人类的奶娃娃只要抱起来就会自己拉自己尿，顶多要奶爸吹吹口哨。盼盼和安安却不行，它们得要熊猫妈妈用舌头舔肛门，一边舔一边拉。如今，熊猫妈妈是找不到了，奶爸又不会舔，只能用干净的棉球蘸上清水，轻轻地给它们擦，问题就解决了。一个晚上要解决好几回，解决完了这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有时候，李武科要出门办事，就把两个小宝宝反锁在屋子里。这时候，盼盼身上的螨疮治好了，身体也长大了，小可怜就变成了小淘气，追着安安到处跑，还把床上的被子枕头抓得稀巴烂，还把桌子上的饭碗摔得粉粉碎。李武科回来了，很生气，就问：“是谁干的？”两个小宝宝就都躲到屋角里，低着头不吭声。奶爸心疼了，就说：“下次不许胡闹了。”就拿出针线来补被子，拿起笤帚来扫碎碗片。收拾完了，奶爸兑好牛奶装好瓶，两个小家伙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争先恐后地爬到奶爸的身上来抢奶瓶。等到下次李武科出门，小淘气盼盼又开始追着安安闹翻了天，直到奶爸回来，一切又从头开始。有什么办法呢，失去妈妈的小猫崽，李武科就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打也舍不得，骂又不忍心。

盼盼第一次当父亲，是1991年，在卧龙中心。在此之前，卧龙大熊猫繁育中心用了10年的时间，花了上百万美金，却没繁育成活一只大熊猫幼崽，大家都很着急。是盼盼和冬冬改写了卧龙中心的历史。

那一年，盼盼6岁，正是青春年少身强力壮的好时光，大熊猫繁育专家刘维新就选中了盼盼做父亲，冬冬做母亲。5月怀胎，一朝分娩，盼盼和冬冬的后代白云和绿地就出生了。虽然绿地只活了6个月，但是白云却一直活到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子孙。

盼盼的出色表现，让它一次次地当爸爸，最终成为圈养大熊猫世界的英雄父亲。盼盼的优良基因，又让它的孩子们代代相传，造就了渐渐壮大的盼盼家族。旅居美国的白云一家就不用说了，送给台湾的大熊猫团团，放归野外的圈养大熊猫祥祥，碧峰峡熊猫基地的“黑老大”青青……都是盼盼的嫡传，都为盼盼家族争得了荣誉。

在碧峰峡基地，老盼盼的饲养员是王力平，白净秀气，戴副眼镜，像个大学生。他告诉我，盼盼虽然动作缓慢，但是身体依然强健，特别能吃。每天早上，他为盼盼打扫粪便时，总是会有一大簸箕，比年轻熊猫的粪便还多。能吃就有好身体，盼盼帝国的缔造者一定能长寿。

 2005年夏天，我第三次去蜂桶寨，又见到了盼盼的奶爸李武科，老人退休了，坐在屋檐下喝中药，64岁的年纪，却已经老态龙钟，身子轻的像树叶，声音轻的像蜂鸣,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但是，问起盼盼和安安，他眼睛里就闪烁出激动的亮光 ：

——长得快哦！1988年，两个都长到了六七十斤，一岁多了。1990年，两个又一起到新加坡去展出，好几十万人，排起队去参观，好风光哦！

——后来啊？两个都没有回来。安安要漂亮些，去了深圳动物园。盼盼要壮实些，去了卧龙中心，还当了英雄父亲，生了好多后代，光荣哦！

——想不想啊？想哦。当初都是小娃娃，过了这么多年，不晓得变成啥样子了。有时候，还会梦到它们，在我的屋头打架。算起来也快二十岁了，也跟我一样，老了。我都退休了嘛！

——我还养过欢欢、迎迎、佳佳……都走了，都没有回来……

像汩汩的山泉，淌过山坡，跌下悬崖，滋润了鲜花，大红大紫，招风引蝶；养育了大树，顶天立地，叱咤风云。山泉还是山泉。像年迈的父母，讲述远方的儿女，哪怕他们倾城倾国倾倒世界，最深刻的记忆，最甜蜜的慰藉，还是儿时的嗷嗷待哺，天真烂漫和调皮捣蛋。父母还是父母。

    老人在山脚养了几箱土蜂，我陪他去查蜂箱。一个蜂箱的蜂全死了。老人说，蜂子太少，采不够蜜，蜂王饿死了，蜂子也就死了。另一个蜂箱空了。老人又说，没有及时清扫，蜂箱太脏，蜂子迁走了。生死离别，老人的脸上，露出力不从心的悲哀和无奈。

 2006年，我第四次见到李武科，是在宝兴县城他的家里。老人更加瘦弱，已经不养蜂了，也很少去保护区了，他说：“走不动了。”当我问他有没有盼盼的照片时，他的眼睛又放光了，连连点头，从箱子里找出来。照片上，他正在用两个奶瓶给盼盼和安安喂奶，身边是一片金灿灿的黄花和绿茵茵的草地，那时候，他真年轻。20年的岁月，奶爸老了，照片也发黄了。老人仔细地端详一阵才交给我看。当我问他是否能让我用到书里去时，老人犹豫了，舍不得了。我明白，那是他一生的寄托啊！我立刻解释说，我只需要五分钟，拿去复印了，马上就还给他。的确只有五分钟，我还照片时，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又仔仔细细地把照片珍藏起来。

 每每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心里都有些酸楚，现在圈养大熊猫越来越多，它们的奶爸奶妈也越来越多，他们也会因为和熊猫的生离死别而牵挂，但是他们还可以去看它们。但是，李武科却不能，说起来他1987年就给大熊猫当奶爸了，是熊猫奶爸们的老前辈了，却因为衰老，病痛，还因为经济拮据。据我所知，蜂桶寨保护区的职工月工资只有几百元，李武科退休了，会更少。尽管他为盼盼、安安、欢欢、迎迎、佳佳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尽管他人到晚年更加思念他养大的猫崽们，他却不能去看看它们，他力不从心。其实盼盼也老了，也会在去日无多的岁月里，想起家乡的山水，思念童年的亲人，只是我们只关心了它的物质生活，却忽视了它的心理需求。

2007年，盼盼从碧峰峡去了温州，2008年5·12地震后，又转道去了贵州遵义动物园。在辗转飞机和汽车的迁居过程中，《贵州商报》用了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盼盼：“处乱不惊”，“泰然自若”，“狼吞虎咽”，“体重130公斤”，“身体很棒”。可见已经23岁高龄的盼盼仍然是宝刀不老，风光依旧。《贵州商报》的报道还说，贵州动物园给盼盼每天的伙食费是100元，还不算水果零食。他们还用每天100元的高薪，专门从卧龙中心请来专职的饲养员照顾盼盼。可是，他们想到过吗？假如他们能把李武科接到遵义，让盼盼和它的奶爸在他们的有生之年见上一面，盼盼该有多惊喜！奶爸该有多高兴！这世界该有多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