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说：叫你欺负我，我咬你！

走进碧峰峡我就被迷住了，高山峡谷，丛林蓊郁，云雾缭绕，仿佛仙境。2003年秋天，中国政府投资几千万元，在这里修建了继卧龙大熊猫中心之后的又一个熊猫基地。住在这里的大熊猫都有自己的别墅：一间安全的房间，通着一个和山野相连的院子。院子很大，几亩甚至十几亩。院子里大树参天，绿草葱茏，溪流瀑布，山风习习，随时可见一只又一只熊猫，坐在树上逍遥，蹲在溪边饮水，躺在山坡上吃竹子。可是看来看去，怎么不见戴丽呢？

饲养员告诉我，戴丽正在搬家，从科研中心的院子搬到2号别墅。我就在2号别墅外面等着。

2号别墅的老住户叫竹韵，是在卧龙大熊猫中心出生长大的熊猫。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却很霸道，以前的室友个个都要受她欺负。戴丽呢？我替戴丽担着心。

戴丽终于被专车送来了，走进了别墅的房间，远远看去，我们的小小少年长高了，强壮了，俊美的脑袋更加浑圆，黑白的毛发更加鲜亮。我使劲叫着：“戴丽！戴丽！”可惜人声嘈杂，戴丽没有听见。

搬家折腾了半天，戴丽饿了，一进门就坐下来吃竹子，把竹韵淡在一边。这么一来，竹韵可不高兴了，就哼了一声说：也不打个招呼，太没礼貌了。

你哼你的，我吃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戴丽不抬头，接着吃他的。见此情景，竹韵更生气了，走过来就要教训新房客。

眼看着小小少年就要吃亏，眼看着两只熊猫抱成一团打起来了，眼看着……一个是撒开手掉过头夺门而逃，另一个是又吼又叫紧追不舍，一直跑到院子里，我们才看清楚，前面逃的是竹韵，后边追的是戴丽，是三条腿打败了四条腿！

好样的戴丽！小小少年真神气！听了我的夸奖，戴丽更加得意了，满院子追着竹韵又抓又咬，十几个饲养员在院墙外大声阻止，一点都没用。一直打得竹韵爬上高高的树枝，这才收兵。得胜还朝，戴丽来到通往房间的大铁门，来了个倒立，一边用屁股敲门一边说：“快开门！给我吃的！我饿了！”

铁门倒是开了，吃的也都有了。不过，这一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戴丽被关了禁闭。小小的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哪里活动得开？戴丽就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我惊奇地发现，在拐弯的时候，戴丽没有打滚，是因为走路的水平提高了，还是因为被限制了自由不开心？终于转累了，只好爬到铁制的睡篮里，睡又睡不着，就在里面翻来翻去挠痒痒。

三条腿战胜四条腿，多威武的英俊少年啊！真是让人想不到。饲养员告诉我，在碧峰峡熊猫基地，戴丽是个小淘气。2003年，戴丽是和遥远、张嘎一起来的，他就和张嘎住在一起。按说大家都是老乡，张嘎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和和气气。没想到，他却经常欺负张嘎，抢张嘎的饼干，把张嘎按在地上，还吓得张嘎像竹韵一样爬到树上不敢回家。但是，到了春天，当很多雄性的熊猫想方设法吸引异性的注意时。还没成年的戴丽也会学着摆POSE。他会直立起来，两只手握着铁栏杆，一只脚吊在空中来回荡秋千，荡着荡着，还用眼睛去看张嘎。可是，随他怎么荡怎么看，张嘎总是不理他。

饲养员就逗戴丽说：“谁让你欺负人家呢？谁让你才三条腿呢？没人理你。”

戴丽不会伤心难过吗？戴丽不会躲进角落吗？才不呢，就像没听见没看见，铁栏杆握得更紧，一只脚荡得更欢。三只脚又怎么样？我经过大风大浪，我更加顽强不屈，我是英俊少年戴丽！

第二天早上，我又来到2号别墅，竹韵还在树上不敢下来，饿着肚子，淋了一夜的雨。饲养员把食物拿到院子里，站在树下千呼万唤，让她下来吃。实在太饿了，还是下去吧，可是后脚还没落地，就听见戴丽在咆哮。三窜两窜，竹韵又爬上了树梢。

戴丽还在关禁闭，怎么又叫起来了呢？我过去一看，嘿，小淘气这一夜独霸了一间屋，风不吹雨不淋，在吊篮上美美地睡够了。早上起来，又有饲养员送来熊猫馒头和胡萝卜，吃饱了喝足了，又不能到院子里去跑去玩，浑身的活力没处使，憋得难受，就四处踅摸，就看见了隔壁的草草，就隔着铁栏杆去吼叫。没想到小小少年一声吼，既吓坏草草，还吓跑了竹韵。

我要回北京了，拿了个胡萝卜去喂戴丽。戴丽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一边吃一边看我，挺委屈。

2006年秋天，我去碧峰峡看望戴丽。戴丽独自坐在月亮门

边，一只脚瞪着墙，心事重重：我都六岁了，几时才能当爸爸？回到北京我又多了一份牵挂。是啊，张嘎和戴丽同龄，已经当了妈妈。6岁的戴丽也已经该当爸爸了。可是熊猫的交配要靠后腿支撑，戴丽却少了一条后腿。我的《熊猫史诗》出版后，我曾设想要义卖为戴丽装假肢，但是被专家否定了，说熊猫不像人，装上假肢他会不自在。那就不能人工授精吗？当年在蜂桶寨小杨就说过，戴丽的外貌特别英俊，何况他还有顽强不屈的精神。

     2008年地震后，起初我最担心的是团团圆圆，因为我记得他们住的屋子和玩耍的木架都在山脚下，听说他们安全后。我又开始牵挂戴丽，虽然他应该还住在碧峰峡，毕竟他只有三条腿啊。日前，有博友告诉我，戴丽很好，还是那么顽皮快乐，像地震中的可乐男孩。欣慰之余，我又有些心痛，我们的戴丽今年该8岁了，相当于人类的二三十岁，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爸爸，把他的精神基因传给后代呢？

        （选编自方敏著长篇纪实文学《熊猫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