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  平

 

摘 要：

越来越多的临床心理学研究结果表明，成人的伴侣关系和儿童与养育者关系有着相同的作用机制。如鲍尔比的依恋理论及精神分析中的客体关系理论所阐述。本文的目的，是想运用鲍尔比的依恋理论，回溯早期儿童与养育者的依恋关系，通过早期关系模式类型的形成，来看对成人现实恋爱婚姻关系的影响，及对形成的病理性依恋关系改变的可能性。

   

依恋理论最初的提出者是英国的精神分析师约翰•鲍尔比（Bowlby），虽然他主要关注理解婴儿与养育者关系的实质，但他相信人类从“摇篮到坟墓”的全部人生阶段都具有依恋性。鲍尔比依恋理论的关键观点：“依恋这一概念，指的是一个特定的人的持续联系，这个特定的人是当孩子感到脆弱或需要保护时就会去寻找的那个人。”这一点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分离焦虑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反应。鲍尔比的贡献在于把依恋的需求正常化，认为这种需求应该受到尊重，而不是把其看成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

依恋关系永远都存在，成人从亲密关系中获得满足。

20世纪80年代的其他研究者Hazan 和 Shaver 认为，成人伴侣间出现的情感纽带，以及在婴儿和其养育者之间出现的情感纽带，都是依恋行为系统这一同样的动机系统所导致的。Hazan 和 Shaver 指出，婴儿与养育者和成人恋爱伴侣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

* 都会在另一方在身边和能够响应自己时，感到安全；

* 都有亲密、私人性质的身体接触；

* 当不能亲近另一方时都感到不安全；

* 都与另一方分享自己的发现；

* 都会抚弄另一方的面部，并都显示出相互间的迷恋和专注；

* 都会进行“身体交淡” 。

 

* 安全型——

当父母离开儿童（约60%）时变得心烦意乱，出现焦虑情绪，但当父母返回时，儿童主动寻找父母，并很容易在父母的安慰下平静下来。这种类型的孩子其成长过程中，由于养育者能满足孩子的心理需求，回应关注孩子的情绪情感，包括负性的情绪情感，这样的孩子形成的内心“依恋图式”是安全的，他知道父母总在那，他们会较有安全感地接受正常的分离，分离时不会过度焦虑，并发展出独立地自我探索能力。

* 矛盾型——

一些儿童（约 20% ）当父母离开的最初会不安，在分离后会变得极为痛苦，而更重要的是，当重新与父母团聚时，这些儿童难以平静下来，并经常出现相互矛盾的行为，显示出他们既想得到安慰，又想“惩罚”擅离职守的父母。这些儿童经常被称为焦虑—抵抗型或矛盾型。这种类型的孩子，要么有一个忽视的妈妈（其他养育者），总让孩子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要么有一个焦虑的妈妈，她们不能容忍孩子与自己分离，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出于自己的需要抓住孩子不放的养育者，传递给孩子的信息是他不能独自处理应对事物。孩子将感到，要为了安全，他不得不与养育者保持紧密链接。这样的孩子通常不能忍受正常的分离，因为不确定养育者将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回应自己，分离时会产生很大的焦虑，同时独立探索的能力可能受阻。

* 回避型——

另一些儿童（约 20%）经过一段时间的分离的抗争（第一阶段）、痛苦和哀伤（第二阶段）后，进入到第三阶段——漠然或隔离。例如有的父母不能接受孩子的负性情感，比如当孩子哭闹时会说“不要哭”，孩子可能学会控制或压抑自己的情感；另外的例子是孩子的需要总是不能获得满足，或遭受虐待，孩子会发展出隔离的防御，否认自己的负性情感，同时会去理想化养育者。这时孩子显得不会因分离而过于痛苦，感觉不到焦虑情绪的存在，并在重聚时主动回避与父母的接触，有时会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玩自己喜欢的玩具或其它物体，父母或养育者会觉得有陌生、冷漠的感觉。这种类型的孩子可能通过回避所有亲密关系、建立一种自足的生活方式来解决分离焦虑，让我们看上去觉得他没有分离的焦虑和痛苦，在行为上看不到有一一对应的亲密关系。

 

《心理访谈》06年11月有一期节目，就是关于依恋关系类型的测试。两组母子（男孩都是3左右岁）将进入一间地上放着各种玩具，屋子中间放着一把椅子的游戏室：

* 安全型：

1组母子进入游戏室，孩子立刻就去玩地上的玩具，妈妈也蹲下来与孩子一同玩。3分钟左右，工作人员示意母亲离开游戏室，过了片刻，蹲在地上的孩子发现妈妈不在，一边玩着，一边叫着妈妈，叫了几声，发现没有回应，站了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表现出焦虑和害怕。当妈妈再次进去的时候，孩子马上停止了叫喊，很快恢复了平静，并拉着妈妈的手又一起蹲在地上玩。

* 矛盾型：

2组母子进入游戏室，当孩子去玩玩具时，妈妈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孩子玩，我们看到妈妈没有跟孩子互动，对妈妈的感觉好像是不太关注孩子的。也是3分钟左右，工作人员示意妈妈离开，当妈妈站起来要出去时，孩子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放声大哭，怎么劝说也不肯放开妈妈的手，一哭就是很长时间。这对母子正是来做节目的，妈妈的诉说及通过测试的观察，孩子的表现让我们看到他力图抵抗与妈妈的分离，同时不停地哭闹是对妈妈要离开他的“惩罚”。这对母子的互动模式造成了孩子的焦虑—抵抗型心理，形成矛盾型的依恋模式。

* 回避型：

20世纪50年代英国一家心理机构拍摄的记录片《小约翰》，真实记录了17个月大的约翰，在妈妈生弟弟时期把他寄放在托儿所9天的生活。我们看到小约翰从一开始是正常的哀伤阶段——抗议，即哭喊、拒绝进食来引起养育者的关注；接下来到了痛苦和哀伤的阶段——绝望，即抗议无效，小约翰终止正常的哀伤，总看到他把小脑袋埋在玩具熊里，默默忍受痛苦；接着进入病理性阶段——漠然或隔离，即小约翰否认对外界依恋关系的需求，其需求转向自我心灵内部，即使是妈妈回来，他也拒绝对妈妈的需求，采取回避的行为，这是自我防御系统起了作用。小约翰的妈妈描述：感到与孩子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墙”，小约翰看到妈妈时是那样陌生的眼光。回避型显示了孩子依恋关系的混乱，这是孩子自发的信任过程被打破，被耗尽能量的孩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一般来说，我们选择什么样的人作为婚恋对象，基本上是被我们的早期所决定。

吴晶深爱着事业成功的丈夫，为了他自己做了“全职太太”，认为这是丈夫期望的，自己这样做，丈夫会更爱自己。一天，发现了丈夫的外遇，她十分绝望甚至想到自杀。何以到这种境地？追溯早期，吴晶的父亲是个事业成功人士，很少在吴晶身边，但只要父亲回家，总是带些玩具或礼物给她，并且总会把她抱在膝盖上说：“乖乖在家，好好学习，爸爸每次回来都给你带礼物。”长大后，她对事业有成的男人情有独钟。潜意识里，她觉得，惟有当她遵从父亲所说，做个顺从或父亲期望的乖乖女，父亲才会不断地把爱给她，这样，她对父亲的亲密依恋也才能得到满足。如果不是这样，她不确定父亲是否会爱自己，要是不按其愿望做，离开后的父亲是否还会回来？          成人后，这种矛盾的依恋模式移至丈夫身上，她若不放弃自己的工作做全职太太，会忧虑丈夫不会完全地爱她，没有这样“完全的爱”，她会感到不安全，没着没落，心里空荡荡的；当自己的依恋需要没有得到满足时容易产生挫折感，如果又不能表达愤怒的情绪，绝望和心灵的“空”，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

何健已经离过两次婚，后又有过四次（半年到一年）时间不长的亲密关系，在每一次这样的关系中，他都会把对方搞得伤痕累累，最终迫使对方离开他，同时自己也很受伤害。非常奇怪的一个现象，何健自己有一个男孩，而另一次婚姻和四次亲密关系，对方带着的都是男孩。第二次婚姻的破裂和四次关系的中止，无一例外的都是因为他认为对方借助孩子的原因与原配继续交往，这让他不能容忍而发生冲突。

回溯童年，何健在家庭排行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有一姐一哥，下有一个弟弟，处于中间的他经常被母亲忽略。潜意识里为争夺母亲的关爱，获得依恋的满足，他必然要与哥弟竞争，在竞争中他总以挖苦讽刺或自我虐待方式（如大冷天只穿着小内裤跑到房子外面冻着；故意刺激对方把自己身上弄伤流血等）让对方难受痛苦。唯有这时，母亲才会来关注他，有时一边护理着伤口，一边吓斥、埋怨他，有时却不予理睬。当然，这一方面总算能得到与母亲依恋的链接，哪怕是痛苦的也比忽略强；另一方面，妈妈的忽略造成了缺失，不可能形成安全的依恋关系，内心会理想化出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用以抚慰内心的缺失。早期依恋关系让他感受到非常地不安全，成人后在现实关系中，同样矛盾的依恋模式移植到与之有亲密关系的女人身上，总感到找到的女人都不吻合那个理想中母亲的形象，觉得下一个女人一定会是理想中的那一个，“花心”还得继续花下去……

案例三：不再寻求伴侣的“无心” （无奈的前妻寻求帮助讲述的）

王义成离婚后不再接触女性，也不管孩子，前妻称他为“死木头”。一个人租了一间30平米的房子独住，没看见有什么好朋友往来，父母家也不长去，偶尔回去吃顿饭，也不怎么与父母交流，看不到他有太难过的表现，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在适合他不过了，除了看点书，其它没什么兴趣爱好。王义成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生病，感冒、发烧、拉肚子常年不断，已是十多年的抑郁症患者。

王义成出生于60年代初困难时期，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一哥一姐，早年父母算是“革命干部”，工作很忙，对他的照顾实在太少，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婴儿室、托儿所里。母亲说：因为困难时期自己也没有吃的，月子里奶水不够，王义成常常饿得哇哇大哭，但哭有什么用，说起这些母亲非常的难过。后来生活好一些，但怎么做也补偿不了，而且总让父母感他并不需要他们的关心。婴儿受哺乳时更体现大脑中的情绪区域与母亲的情感联系，遭受抛弃或被忽视的婴儿这个情绪区域的情感联系是很弱的。这就是为什么王义成的依恋关系会断裂，他似乎不太在意亲密关系，宁愿不依赖于别人、或不让别人依赖自己。形成回避型的依恋模式让对方受不了。

 

鲍尔比强调在治疗情境中探索的先决条件是治疗师为病人提供一个“安全基础”。 安全的需要高于探索和改变的需要，因为在不安全的情况下，病人会防御。

安全基础是探索的前提，探索能力是依恋的另一方面，也就是早期对父母的安全依赖。缺乏家庭安全性的地方，个体就可能缺乏一种可以被称作安全基础的东西。没有安全基础，儿童就会坚持不懈地“监控”其养育者；就没有玩耍和遭遇世界的自由，也不会发展出独处的能力。成人也同样，当他感觉到不安全时，他出现的防御就是否认，这时他没有能力去加工修复他的创伤，他只能不断地重复其创伤，探索被抑制时将无法改变。

在治疗情境中，改变的依恋对创伤的加工过程非常重要，当我们感到有了一个可依恋的对象时，加工创伤的修复才得以实现。鲍尔比指出：治疗师可以运用依恋理论，在治疗情境中提供一个安全基础，即把自己的角色看作为病人提供的条件之一，通过移情中适应不良模式的重复而使病人获得内省，改变成为可能。

* 治疗技术——安全基础：设置

订立治疗契约，即双方责任义务权利的建立；特定的安排，如固定时间、地点、频率、费用，即有稳定性、一致性和可预见性；治疗师的治疗态度和工作原则，即非评判性的、真诚、共情及和悦接纳，“抱持”的氛围等，组成了安全感觉的必要条件。可以这样说，只有在病人感觉足够安全时，才能够探索自己的不安全感。

* 治疗技术——夫妻治疗

从卵子受精那一刻，人就开始经历创伤；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一些重复的痛苦和伤害会形成“核心情结”（心理学家鲁伯斯基），即特别敏感，一触即发，很有杀伤力。在来到爱情这扇窗前，成长的创伤已使我们伤痕累累。伴侣间深度的亲密无间的依恋关系最易触动那个核心情结。如伴侣的一个无意识举动，这是一直否定我的那个人；一句玩笑的话语，感到再一次遭受批评和羞辱；一次疏漏，那个总是忽视我的母亲；一次出轨行为，是深深伤害过我又爱又恨的父亲；这个最好吃，她总是给我我不需要的东西……..这些，都足以使我们回到过去的情绪状态中，潜意识被激活，引发了冲突，产生了分离，再次体验曾经的创伤。

临床心理治疗督导师黄维仁认为：“我们寻找配偶，往往很像我们的扶养者，是我们的潜意识帮助我们选择了能够做我们“治疗天使”的伴侣。”

事实上，冲突正是伴侣关系的一部分，它中间包含着过去依恋关系缺失的部分，因此它最常发生在伴侣的一方或双方真正在乎的事上。冲突之际，正是伴侣彼此探索核心情结并彼此医治的良机。

亲密关系治疗最大的益处，即在治疗师的辅导下，双方有许多宝贵的机会去发掘、了解、认识、探索潜藏在彼此心灵深处的核心情绪及早期的依恋需求。通过更深入地了解、接纳自己与伴侣，从潜意识主宰的状态下解脱出来，选择健康的依恋模式。

夫妻治疗中，丈夫理解到吴晶的付出、放弃自己的工作，是为了吻合父亲心目中乖乖女形象而获得关爱形成的情结投到自己的身上，吴晶需要依恋他，同时也希望他依恋自己，这样才有安全感；探索中吴晶也会意识到，分离焦虑带来的深度不安全感的对象是父亲，如果现在把安全感寄托在丈夫身上，丈夫会很累，同时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作为一个有独立意识的女人对丈夫的吸引力，辅导让她明白，父亲的远离并不是自己“不乖”造成的，这会促使她增强自我价值感和自尊；丈夫也会意识到自己的外遇，正好重复了妻子早年父亲远离所致的深度不安全感的伤害，可能会导致妻子的绝望或自杀，内疚感会推动他去探索自己的责任和真正的需求。

夫妻治疗是相互的，在治疗过程中，双方重新体验本该在早期所得到的父母对子女无条件的爱和付出，重建曾经缺失的依恋关系。即你无条件付出的爱，能够治愈爱人童年的创伤；爱人无条件付出的爱，也治愈了你童年的创伤。

在这个意义上，冲突正是伴侣关系中“化了妆的祝福”！

 

 

1、《依恋理论与精神分析：争议问题》作者：Siri Erika Gullestad。选自“中国——挪威 心理动力学督导班暨提高班讲义”。

2、《成人依恋理论及研究简述》作者：R. Chris Fraley 。选自英文原文地址：http://www.psych.uiuc.edu/~rcfraley/attachment.htm 。

3、《心理月刊》2006年12月号，《爱人，最好的治疗师》，作者：黄维仁。

 

说 明：本文中案例摘录，是经过来访者同意，同时做了匿名保密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