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雪梅·数字一百市场研究公司董事长

仲春的午后，笔者在夕照寺街的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汤雪梅。窗外的暖暖阳光洒进来，溶净了这位创业女强人传说中的霸气，只留下那份独有的温厚可亲。

“平时我在公司可是很厉害的哦！他们都怕我。”她笑了笑说。从今年开始，汤雪梅把手头的业务交给创业伙伴打理，生活的重心逐渐回归家庭。“你可是我‘退休’后第一个采访我的人，因为是母校的邀约嘛！”

最初的好，不一定笑到最后

离开人大二十多年，汤雪梅依然认为，考取人民大学是她个人命运的第一个节点。1989年，在新疆大学念书汤雪梅决定报考人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对汤雪梅这样一个在西部边疆长大的女生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冒险的决定。最为稳妥的选择是考本校的研究生，最远不过兰州大学。北京还是有些太远了。身边的同学都不看好她的选择。

“我就是要考上看看。”20出头的汤雪梅心底暗暗憋了一口气。父亲是少数支持她的人之一。汤雪梅的父亲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一师的总工程师。在汤雪梅的记忆中，父亲总是鼓励我她进取，鼓励她考研，鼓励她走出新疆。天道酬勤。汤雪梅顺利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人口统计学硕士研究生，来到北京。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商业浪潮正席卷神州。《人民日报》记者凌志军曾这样写道：经商之风已蔚为壮观。人们不约而同地用“大海”来描述“市场”，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把经商称为“下海”。没有谁会忘记这个激动人心的季节。……他们不是辞职就是改行，不是当了董事长，就是当了总经理，再不就是公司顾问或者个体户。按照国家人事部事后的估计，这一年辞官下海者有12万人，不辞官却又投身商业的人超过了1000万！另外还有大约数以百万计的教师、学生和科技人员在经商。你可以想像，那些还没有“忙起来”的人心里是多么躁动不安。“眼看着别人纷纷兼职挣外快，心里着急啊。”北京大学一位研究生说，“看来图书馆是坐不住了。”

汤雪梅的人口统计学专业当年一届招了7名硕士研究生。在这股社会风潮的引领下，不少同学都忙于经商，或是热心各种社会活动。课堂与书本都被抛在了一边。但汤雪梅始终没有放下书本。既然这么辛苦从新疆到了北京，那就不该辜负自己的初心。到毕业时，她是同学中唯一做到在国家一级期刊发表三篇论文的学生。这也是直到今天，依然令她骄傲的事。

1993年，硕士毕业。留京是绝大多数同学的梦想。按照专业对口，人口统计学硕士通常会去统计局或是一些体制内的事业单位。汤雪梅原本也考虑过走这条路。但孤身一人从新疆来到北京，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关系的汤雪梅发现留京不是那么容易。

要不要考博士？汤雪梅也想过继续深造。但在找主任递交申请时，主任说：“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学生啊，就是千方百计削尖脑袋想留在北京。”在当时的办公室主任眼里，外地生源的研究生考博士学位就是为了留在北京。

博士，我不考了！汤雪梅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当年立志考研的那股拧劲又从她的身体里喷发了出来。就像四年前一样，她告诉自己，我就不相信我不通过考博就不能在北京留下来。

事隔多年，汤雪梅回忆起这段校园岁月，感叹万分。她说，如果自己的性格不是那么倔强，忍一时之气，很可能还是会选择博士的道路。最终，可能会跟大多数同学们一样，进入一家体制内的单位。

是冥冥之中命运的选择吗？汤雪梅更相信是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决定。汤雪梅说：“我给人大师弟师妹们的第一个建议是‘看着好的，未必是后来好的’。沿着自己的路坚定走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做事的时候，不要计较一时得失

正当为找工作焦急的时候，汤雪梅偶然翻开一张报纸，看到了上面一则招聘广告，是一家中国科学院旗下的私营企业——科智机器翻译公司。虽然专业不对口，汤雪梅依然准备去试试。

汤雪梅回顾自己的职业经历。这次就业是唯一一次没有提前规划的选择，纯粹是为了先找一个栖身之地。但老天终待她不薄。这家挂靠在中科院的企业在一年之后帮她解决了北京户口，而且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往信息技术的大门。

22年后，功成名就的汤雪梅感慨说，“现在数字100在调查咨询行业里以追求技术著称。应该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底子。我是从那时候开始认识到计算机和信息技术在未来的潜力。”

汤雪梅在这家公司做了4年，是业务标兵，手下也有了自己团队。但毕竟自己没有计算机专业背景，无法承担核心研发工作。汤雪梅发现自己遇到了职业天花板。

那个年代市场调查才刚刚兴起，汤雪梅因为研究生的专业是人口统计学，所以对调查也些了解。当时汤雪梅的家就在三元桥附近，所以她就托朋友帮她推荐一家调研公司，要求就是在三元桥附近的、离家三四公里之内的地方。后来，朋友推荐了零点调查，并把零点董事长袁岳的名片给了她。随后，一个电话打过去，她竟然被顺利的录用了。

汤雪梅刚去零点调查的时候，那里的人很少。那年是1997年初，刚好零点走了一批人，属于一种青黄不接的状态。当时总共招了四个新人，去了之后就给了她们每人一个项目独立负责，全部自己做，没有带的老人。在没有经过多少培训，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开始了全面负责的项目经理的工作，全靠自己摸爬滚打、自己琢磨，从设计问卷开始，包括访问员培训、采购礼品、打电话复核、数据分析、报告撰写所有工作环节都要亲力而为。

汤雪梅回忆，那段时间，心里随时惦记着工作，晚上常常睡不着觉。孩子刚刚两岁就在托儿所住宿。也就是这样。她做的项目，客户的满意度都很高，大部分的客户都成为回头客。她很快成为部门经理，后来又升到副总。

在“零点”工作四年以后，公司考虑到汤雪梅业务强、而且又对公司非常的忠诚。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总裁。

对于这段经历，汤雪梅很坦率。她说，自己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从新员工升任总裁，除了自己工作格外努力，一个重要原因是自己性格比较单纯。

因为董事长袁岳的个人名气，零点调查的名声很大，但待遇在业内却相对不高。用汤雪梅的话说，自己做到总裁，一个月的薪水跟外企的部门经理差不多。于是，公司内的一些骨干力量纷纷出走。汤雪梅也有这样的机会。但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她，坚持留了下来。

如今想来，如果汤雪梅也如同事一样，为了高薪出走外企，恐怕是很难能有今天的天地。“在外企，你可能会负责一个具体的领域，但很难有做到总裁的机会。”而总裁对全局的把控能力对汤雪梅最后的创业至关重要。在采访中，汤雪梅好几次提到“单纯”，感觉得到她依然为当年的留守而庆幸。

最近，汤雪梅做的一件因“单纯”在行业里热议的事儿。她的一位副总要离职创业，汤雪梅不但不反对，反而主动给这位副总的公司投资。事实上，几年前，这位副总就表达了创业的想法。汤雪梅告诉他，如果要创业，必须把销售、财务等一系列业务熟悉才有把握。这几年，汤雪梅着意让他负责不同的业务，加以锻炼。当这位副总觉得条件成熟后，汤雪梅爽快地支持他自立门户。“他的公司能专注一些数字100无暇关注的领域。我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何况，我也是他公司的小股东呢。”

这是她给人大的师弟师妹们的第二个建议：做事的时候，人尽量单纯一些。不要太计较一时的得失。

创业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汤雪梅在零点做了三年的总裁。第一年是最困难的时期，用她的话说，连主持全公司的电视电话会都要从头学起。

经过几年工作中的观察，汤雪梅认为，零点是一家老板个人风格浓厚，但组织架构上还有不足的公司。公司的很多问题都在靠袁岳的个人魅力解决。作为总裁，汤雪梅决心让这家公司更加现代化。

一接手零点总裁，汤雪梅就开始在公司推行各项改革措施，从市场的战略定位，到内部的结构调整、工作流程，和人员效绩评估管理体系及规章制度等，改革“使零点公司有了一个流程性的改变，在管理上上了一个台阶。”用调查行业习惯的数据来表示汤雪梅改革的成果，那就是：公司两年后的销售额增长了20%，成本降低10%，利润增长30%，根据盖洛普Q12法则进行的调查指标，员工满意度从51%上升到90%。

2004年，汤雪梅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的决定：辞职。

汤雪梅说，这个决定源于一种危机感。自己做到总裁的位置，已没有成长空间。只可能将来被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取代。那以后怎么办？汤雪梅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2004年的元旦刚过，汤雪梅就向零点集团的老板袁岳递上了一纸辞呈，挥手离开了她坐了三年总裁的那把椅子。带着创业激情，和朋友合伙投资100万元创办了数字100市场研究公司。

虽然从长远的职业规划来看，这是一个必然选择。但抛下知名公司总裁的光环重新出发，无疑是一场试炼。过去，汤雪梅是高校讲座的常客。现在邀约的电话都没了声息；过去，手下管着一帮调查的熟手，现在刚毕业的应届生也对她的新公司前景表示犹疑；过去，总裁汤雪梅给出一项任务，自然有人具体执行，现在要靠自己和合伙人忙前忙后，初期的公司注册、买办公用品、选办公地点，连招聘都得自己做。过去，别人求着汤雪梅做业务，现在，她要自己求人家给业务。

在公司刚刚起步的时候，汤雪梅和合伙人面对面坐着，相互鼓励对方，放下面子，拿着电话拉业务。汤雪梅象业务员一样和同事一起去谈单，不是因为公司没名气就是因为公司规模小而被拒绝。“没有人强迫你跑，作为老板你必须往前跑”。这时的汤雪梅内心中经常处于自我和超我的交战中，有时候甚至怀疑公司有没有能做大的那一天？但即使再不顺，再心焦的时候，汤雪梅也在合伙人和员工面前，保持一个积极乐观的态度。

如今，在数字100服务过的重要客户中，可以查看到三星电子、海信集团、伊利乳液、中国工商银行、中央电视台、搜狐网站、国美电器、京东方等一系列人们所熟知的企业名字。

汤雪梅给人大师弟师妹们的第三个建议是：“创业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只你要脚踏实地去做。”

做一个有追求的创业者

或许第一份工作就接触信息技术的影响，汤雪梅早早就认识到了未来是互联网的时代。还是在零点当总裁的时候，汤雪梅就开始考虑借助互联网平台，将网络与人工相结合，改变传统调查的商业模式。

“数字100”创建之初，汤雪梅开始寻找一支能承担网络调查技术的研发团队。几番周折，她找到了当时为美国Oracle服务的弟弟汤劲武，并委托其在当地组建一支研发小组，负责网络调查系统的开发。两年后，获得自主版权专利的汤劲武带着系统回国，正式加盟“数字100”，担任公司技术总监。

2006年2月，“数字100”市场咨询公司投资的北京凯摩100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正式成立。汤雪梅意在利用这套独立研发的网络调查系统推广网上调查这一新业务模式。

汤雪梅形容这是一套“傻瓜”专业调查系统。这套系统将以前需要专业知识的工作固化成模块，不懂统计分析的用户照样可以随时随地做调查。借助自助网络调查平台，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在问卷设计模板上进行问卷编辑，编入系统后，系统很快自动生成了一个链接，再将这个链接用系统发给自己的客户。几天后，在收到调查问卷的提交后，“数字100”的后台软件便可帮用户统计出问卷结果。

但技术的革新未必会得到市场的认同。尤其是很多财大气粗的大公司在听了汤雪梅对在线调查的介绍后，纷纷表示这听起来很好。但最终还是选择传统的调查方式。而公司内部对汤雪梅的在技术上追求也颇有非议。在线调查的费用至少比传统调查减少一半。追求技术革新，反而影响公司的利润。汤雪梅说，自己常给员工讲，虽然做在线利润没有那么丰厚，但未来是在线调查的时代。但一开始，员工却认为，这是老板要压低待遇的托辞。

但汤雪梅并没有妥协。即使在在线调查最不被认可的阶段，她宁愿用传统调查的利润来养在线调查的业务。终于，2008年金融危机，不少公司开始缩减开支，而随着电商的发展，在线调查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但汤雪梅没有停下来，针对SNS模式的发展，她又率先在国内的咨询行业做起了消费者调研社区。这又是一个要让员工和市场认同的艰难过程。在公司内部，汤雪梅为了鼓励新业务的发展，在员工大会上表扬，在考核中支持，想尽了手段。如今，数字100的社区业务也已经步入正轨。

去年，数字100又开始涉足移动互联网的劳务分包模式。举个例子，它能把一单调查制作成多个任务包，由别人随意认领。比如，调查一家咖啡馆的陈设，网友领域任务后，上传自己拍的照片，而获得一定的报酬。“这个业务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革命，进一步简化了流程，能让调查的成本更加低廉。”不过，汤雪梅也表示，这项业务目前市场认可度不高，还在探索之中。

在调查咨询行业，数字100从来不是最赚钱的公司，但它一直是行业新技术的引领者和变革者。汤雪梅觉得，这是她的使命。“当公司做得越来越大，你会思考怎样让这个行业变得更好。”最近，汤雪梅正在并购一家以传统调查业务为主的公司。“这家公司的利润率很高，但是，老板入行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改变。”

家庭事业平衡

或许是女性企业家的宿命。不少人采访过汤雪梅，总会问起她的家庭。汤雪梅笑笑说：“在家里，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汤雪梅2003年第一次告诉丈夫赵明天自己想创业的时候，赵明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瞎折腾”。赵明天的潜台词是，现在收入稳定，家庭美满，没什么事干嘛创业？面对丈夫的质疑，汤雪梅没有正面冲突，而是采取迂回作战：每每赵明天打击她的积极性的时候，她就不出声，而是隔段时间再向丈夫试探。赵明天最终经不住汤雪梅三天两头的询问，勉强同意了妻子的创业决定。

汤雪梅和赵明天刚结婚时，生活还很艰苦，最主要的原因是赵明天正在创业。结婚之前，赵明天刚把从海南做职业经理人时赚的4万元用来创办中农科美化工有限公司，身上所剩无几。除了没钱之外，赵明天还要默默忍受创业初期的巨大压力，在汤雪梅的印象里，那时候赵明天一周能发三次脾气，不是踢门就是拍桌子。汤雪梅虽然有些难以忍受，但是她理解这是丈夫发泄压力的一种方式，所以每每赵明天欲动肝火之时，汤雪梅就会安慰他说：“没事，比打工强。”

在汤雪梅创业压力最大的时候，有一次赵明天接汤雪梅回家，路上责备她没有处理好家庭事务，汤雪梅听了心中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在车内叫道：“我不活了，我要跳下去！”当时车正行驶在环线上，车速也很快，赵明天被汤雪梅反常的举动吓到了，一时之间也安静下来，两人在一片厚重的沉默里回了家。汤雪梅对这次“跳车事件”一直记得，她在若干天之后对赵明天说：“创业期间你要多宽容我，未来等你老了，我会对你好一点作为补偿，现在就请你不要责备我了，我一个人太难了。”

汤雪梅说，工作生活的平衡是女性很重要的课题。“我认为不要想绝对平衡，而是可以保持动态平衡，在某一个阶段更多倾向家庭，在另外一个阶段更多倾向事业比较好。其实绝对的平衡不存在，都是有所侧重的。”

“现在我逐渐淡出公司，算是兑现我当年的承诺吧。”在午后的咖啡馆，汤雪梅对笔者说到。汤雪梅说，平时在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丈夫做主。笔者好奇，最后她是怎么调试自己的心态。她说，在创业初期的艰难时代，自己皈依了基督教。“《圣经》里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我们俩都是性格要强的人，如果我在家里，不把自己放到一个柔弱的位置。这个家庭该怎么维护？”如今，功成名就，家庭幸福的汤雪梅，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