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虎皮笑肉不笑看着孔丘说道：“我说仲尼先生，嬴任好死后谥号为穆，何以称之为秦缪公，请仲尼先生赐教。”

季孙平子心中骂道：“笨蛋，问这么低级的问题，真是丢我季孙家的脸面。”

孔丘微微笑道：“嬴任好继承父兄祖业，广地益国，东服强晋，西霸戎夷，遂称霸主。然其死后收良臣而从死，不亦缪乎。死后用活人陪葬，特别是用良臣陪葬，有失阴德。君子讥之，遂作《黄鸟》之诗。活人殉葬，以致其死后百年，秦国不复强振。看来大人不读诗书啊。”

阳虎羞惭满面，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的难看了。

鲁昭公问道：“听说仲尼先生曾向郯子学习官制，能教寡人否？”

孔丘心中想道，国君年已四十，能够虚心请教，看来我们鲁国振兴有望了。他向着国君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尚书》记载：‘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事也。’春官为表云，夏官为缙云，秋官为白云，冬官为黑云，中官为黄云。炎帝用火命名，共工氏用水命名，太皞（hao）氏用龙命名。少皞氏即位之时，凤鸟降临于梧桐之上。就用鸟来命名百官，他规定：凤鸟氏，官名历正；玄鸟氏，司分；青鸟氏，司启。祝鸠氏，司徒；瞗（dou）鸟氏，司马。等等。尧舜之时，命羲和四子，顺天时，授民时，以四岳之名，负责地方事务。周公旦辅佐我周武王讨伐纣王，平定天下，感觉上古制度繁琐，遂和太公望共同修订百官制度。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为六卿，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又立三少为辅。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诸侯兴起，王室卑下。诸侯各国因地制宜，或采用周公所定百官制度，或有所删减。有的诸侯国，不设太师、太傅、太保之职，就以司徒、司马、司空为三公，三公之下或设六卿，或设九卿。此谓三公六卿之制也！”

鲁昭公抚掌称善：“仲尼先生一席话，寡人受教了。”

晏婴微笑道：“仲尼先生，今年贵庚？”

孔丘一进大殿就知道这个小低个就是晏婴，心中敬仰，见他开口相问，忙答道：“虚度光阴三十。”

晏婴笑道：“他日先生来到齐国，我们君臣一定要好好请教。”

孔子笑道：“晏相说笑了，大人乃齐国名相，海内所闻，何谈请教二字。我孔丘听说周都有一圣人，姓李，名耳，字伯阳，精通周礼。我欲入周问礼……”

大夫南宫敬叔侧身对国君说道：“请君侯让微臣陪同孔子一起前往洛阳，学习周礼！”

鲁昭公忽然笑道：“你看我的记性，孟釐子曾经对寡人说，孔丘年少好礼，让他的儿子孟懿子拜孔丘为师，学习礼仪，孟懿子可曾拜孔丘为师呀？”

南宫敬叔笑道：“已经拜了，我们一起拜的。”

“孔丘，你现在有几个弟子啊？”

“只有四个，除孟懿子、南宫敬叔外，还有仲由、琴张两个弟子。”

季孙平子问道：“你说的仲由，可是子路吗？”

“然也！”

“子路尚勇，乃是我鲁国第一勇士，像这样的人都拜倒仲尼先生的门下，仲尼先生一定是以德服人了。”

孔丘微微一笑，没有吭声。仲由，字子路，鲁国卞地人。性格粗俗不堪，但为人豪爽刚直，自幼崇尚武力，喜爱英雄侠士。他头戴鸡冠式样的帽子，胸前佩戴公猪形状的玉玦，整日腰悬宝剑、招摇过市。虽然他比孔子小九岁，但对孔子却极轻蔑，常常欺负他。也就是三年前，有一天两人又再大街上相遇。子路双手将一石磨轻轻举起，放在街道的正当中，一只脚踏在石磨上叫道：“大个子，别看你整天佩戴着宝剑，你敢和我比武吗？你要是能将这石磨移开，我子路从此再也不为难你。我说，大个子，你也别整日手捧着诗书读啊背的，干脆和我学剑得了。哈，哈，哈……”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瞪着两只眼睛嘲讽地看着孔子。

孔丘远远地看见一个头戴鸡冠帽子的人站在路中间，就知道又是子路捣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躲开这个无赖，已经来不及了。孟懿子骂道：“这个街头无赖，先生，我给司寇大人说一声，将他抓起来得了，省得天天找你的麻烦。”

孔丘走下车子，走到石磨跟前仔细地看了一下，笑道：“要想移开石磨，此有何难。我问你，你是卞地人吗？”

“是。”

“你知道卞庄子这个人吗？”

“当然知道，他是我们的鲁国英雄，力大无穷，曾经一个人杀死两只老虎。”他得意地说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够一人杀死两只老虎吗？”

“不知道。”子路茫然地说道。

孔丘笑道：“他母亲在时，他三战皆北，朋友耻笑，国君羞辱。他母亲去世三年，鲁国兴兵伐齐，卞庄子请求随军出征，三战皆胜，并且擒获敌酋，一时之下，威震齐鲁。被称为鲁国的勇士，你知道他为何起初败后来胜？”

子路说：“卞庄子他为人仁孝，他起初败北，是因为他的母亲在世，不忍心撇下母亲一人活在世上，故宁可自己受辱。”

孔丘笑道：“然哉。子路，你说得对啊。卞庄子为人仁孝，因此三战败北。母亲去世之后，他没有了牵挂，就奋勇杀敌、势不可挡了。因此，不能因他三战败北，就说他懦弱不勇，实际上能够忍受耻辱，才是大勇。子路，你现在的勇，不过是逞凶斗狠，匹夫之勇罢了，算不得大智大勇了。”

子路将他的右脚从石磨上收了下来，脸上的骄横狂妄不见了，他问道：“仲尼先生，如何才能做到大智大勇？”

孔丘笑道：“子路，你先不要叫我先生。我问你，你头戴何冠？胸佩何玦？”

“我头戴雄鸡之冠，胸佩公猪玉玦，此乃勇敢标志，勇士的象征。我子路乃是鲁国第一勇士，当佩此物。”

“然也。这不叫公猪玉玦，此乃豭豚玦。上古勇士，头戴雄鸡之冠，意谓勇冠群雄。豭豚的獠牙似剑，豭豚一旦发怒，百兽震怖，虎豹远遁。后羿上射九日，下水斩杀九婴、豭豚。尧帝念其功大，命能工巧匠将獠牙制成豭豚玦，将玦佩戴在后羿脖颈，又亲制雄鸡之冠，为其戴在头上，以彰后羿之勇。”孔丘说完，将右脚踏在石磨上，轻轻一蹬，那石磨咕噜噜，就滚到街道的一边了。

孔丘登上马车和孟懿子驱车离去，子路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石磨，又怔怔地看着孔丘远去的背影。第二天一大早，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孔丘的门前，求孔丘收他为徒。就这样子路投在孔丘门下学习，已经三年了。

二月的清晨，太阳将第一缕阳光洒在广褒的齐鲁大地。北方依然寒冷，西风不时地在稀疏的枝头长啸着，他从高原呼啸而下，吹响枝头，又吹响冰封的河流。住在很远的人们，已经隐约听见黄河上冰床发出得巨大的开裂声，彷佛还有那鲤鱼跃出水面的声音。虽然树木依然沉默，地里碧绿的麦苗睁开了惺忪的眼眸，探头探脑，正悄悄地舒展着自己身子。一个骑马的勇士和一辆马车，一前一后奔驰在鲁国的官道上。马车上坐着孔丘、孟懿子和南宫敬叔三人，南宫敬叔和孟懿子两人轮替着驾车，子路骑马走在前面。半个月前，鲁昭公答应了孔丘入周的请求，并赐给了他一辆马车、两匹马、两个童子，命孟懿子、南宫敬叔陪同前往。临别之时，孔丘无限怜爱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叮咛道：“伯鱼，为父不在家中，你要听你母亲的话，要和师兄琴张一起好好读书啊！”孔鲤笑道：“爹爹，我已经十岁了，已经是大人了。爹爹，你就放心吧。”亓（qi）官氏牵着儿子的手，将他们一直送出了城门。夫人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就在丈夫登上马车的时候，她才说道“老爷，保重！”孔丘扭头一看，只见夫人泪流满面。他没有吭声，只是挥了挥手。子路大声说道：“师娘，有我子路在，你就放心吧。”南宫敬叔一挥马鞭，马车疾驰而去。走出了很远，孔丘一回头，见夫人亓官氏仍站在那里，向自己不停地挥着手。

孔丘看着空旷的原野，高低起伏的山峦，心情逐渐开朗起来。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走出国门，他的心情是复杂的。眼前的一切和过去书斋里书本上记载的，是截然不同的。这一切令他兴奋好奇，雄浑苍茫的高山原野令他赞叹，他为能到天子之都洛阳感到自豪，为即将见到圣人而感到兴奋。

慢慢地，风吹在脸上，也不那么寒冷了。柳树吐出了嫩芽，一粒、两粒，逐渐多了起来，枝条也变得柔软嫩黄了。她在东风的梳理中，婀娜多姿，翩翩起舞。燕子也在飞舞着，歌唱着。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他们一行穿过卫国，进入了郑国，洛阳已经遥遥在望了。

   孟懿子问道：“仲尼先生，子产临终时嘱咐子大叔，让他为政要宽猛相济。先生常说，要教化百姓，对待百姓宽厚，不正是先生你提出的仁政吗？”

孔丘解释道：“这并不矛盾。政宽则民慢，一味的宽厚忍让，容易滋生内乱。卫国的齐豹之乱，宋国的华向之乱，就是君主为政过宽造成的。政猛则民残，民残则国家衰亡。殷纣王对待百姓就是为政过猛很好的例子。他大兴炮格之刑，残害忠良，杀戮百姓。他的臣民都跑到了西岐了。牧野之战，纣王大军临阵倒戈相向！这就是为政过猛造成的恶果。子产他提出的宽猛相济是很正确的，也是一种仁政啊。臣民犹如滔滔黄河，为君者，应当疏通河道。若任其漫流四溢，必然湮没城郭；若高压河水，也必然堤坝溃决，造成灾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