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我又一次来到母亲的灵前。每次当我面对母亲的时候,我感慨的不是人间的悲欢离合,而是我独守心底的那份终生的遗憾。母亲已经去世17年,而我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我想,我的遗憾大概也是这个国家五千年传统的遗憾。
母亲死于胰腺癌。
动手术那天,爸爸正在从海南飞回来的路上。我们弟兄仨一早就按照医嘱把妈妈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临近十点,医生召见家人,告诉我们妈妈的癌症已经扩散。接下来的时间里弟兄三人就在楼下妇产科的走廊里无奈地等待着……。在这条曾经迎接过许多新生命的走廊里等待一份死神的判决书。
夕阳渐渐西下,手术终于做完了。护工送母亲到了病床前,我轻轻地掀开白色的床单,轻轻地托起妈妈的赤裸的身体——象捧着一个婴儿——轻轻地安放在病床上。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拥抱我的妈妈。也许是刚刚从麻醉中清醒,她的脸上带着婴儿一样的微笑。50年前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微笑陪着她出了产房的。可是微笑的妈妈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她只剩下生命中最后的45天。
生活中一切节奏都变成了生命的倒计时。输液管里滴答滴答的液滴,钟表的一秒一秒,每一次服药,每一顿吃饭,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那段时间妈妈生活得还算愉快,可我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会突然离我们而去。
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张三说鸽子汤可以加速伤口愈合,我们就四处购买鸽子;
李四说腰子对癌症病人有好处,我们就每天买腰子作汤;
王二说芜湖有位老中医偏方有效,我们就去寻方配药;
老中医说要用铁树叶做药引子,我们就满世界去寻找铁树叶
……
死神不可抵御。
正是炎热的夏天,爸爸特地买了一台空调。把妈妈的病床搬进装有空调的房间。人在特别无助的时候,会特别相信天意。因为医生说至多还有三个月,我们也就准备将病情隐瞒下去,让她在没有太大心理负担的状态下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按照约定送母亲到合肥市中心的一家大医院的门诊部复查时,医生为她做了B超检查。
妈妈的小名叫明珠,年轻的时候在南京是个远近闻名的美女。从她年轻时的照片上看那个时代的美女是真的漂亮,我想她确实是父母的掌上的一颗明珠。那时的美女和现在的美女内涵完全不同,因为家庭并不是很富裕,也没有现代这般从里到外的包装技术,全靠天生丽质。可是现在因为疾病和手术,妈妈显得憔悴和羸弱,因而被B超室里两位高雅的美女医生当作农村人了。否则她们就不会一边看着B超一面用上海话放肆地谈论我妈妈的病情。“啧啧啧,……啊呀……已经扩散的一塌里糊涂……”。当然这不能怪两位美人,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爸爸是上海人,他们以为农村人听不懂上海话的。无疑,这确确实实是压垮母亲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天意。
从此妈妈的病情越发每况愈下,她没能活到医生估计的三个月。手术后45天,她离开了我们。临走时她只说了一句话“空调真舒服啊!”
我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我有太多的想法要孝敬妈妈,我有太多的感慨要告慰妈妈,可惜她已经远去,可惜她已经长眠天国,我只能泪眼以对母亲的亡灵。
但是有一个遗憾我不能不说,这个遗憾浓缩在短短的三个字中。这三个字几千年以来已经被中国男人用金钱、物质和身体力行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他们有的叱诧风云,有的贵为帝王,但是他们和我一样难于启齿。
今天在清明节的日子里,面对妈妈的在天之灵。我要对生我养我的妈妈抒发这埋藏心底五十年的情愫:妈妈,我爱你!
中国的男人们,如果你们和我一样,那么,请不要等待。今天就去看望你的妈妈,大声告诉她:妈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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