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许多往事不愿想起，其中就包括小时候父母亲的吵架，他们能吵得鸡飞狗跳，砸锅摔碗，甚至大打出手。那种场合，母亲骂人的声音能震得房子抖动，什么难听的话她都骂得出口；但到最后，受伤最深，钻到被窝里哭泣的总是她。吵架的事情经历多了，我就学会了用冷漠应付他们。我从不去劝阻，随他们怎么吵闹，我自己做自己的事；倒是妹妹们常哭着去劝阻，但这从起不到什么作用。

因为这样，母亲常骂我呆。印象中，母亲什么难听的话也骂过我，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句：“崽耶，你这么没用，我看你以后要讨饭过日子。”这句话让我记恨了很长时间。母亲脾气太坏，执拗、倔犟、泼辣，让我觉得不讲道理。

后来渐渐读懂了母亲那羞于表达而又拙于表达的情感。母亲的爱，一直压缩在内敛的心灵中，如果没有时间去感悟和琢磨，我真无法感知到母亲对我们深入骨髓的疼爱和呵护。作为一个农村主妇，母亲白天有太多的辛苦和劳累。到了晚上，兄妹四人的拉屎撒尿，母亲都要一次次地起来点灯照料，她一个晚上少说也要被吵醒好几次。在我们成人前，母亲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辛苦与劳累，使母亲习惯用打骂的方式来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生病了，母亲熬好药，端到我们面前时，通常是这样说：“真是废物，又生病了，快喝下去，不喝就挨打”。我们乖乖地喝完药，看她凶巴巴的样子，眼里却分明含着泪水。

稍大后，父亲同我谈到母亲时，父亲常说：“你母亲太泼辣，太不讲道理，我都不知道以前是怎样同她过来的。”母亲的确不是个温柔、乖巧的女人，她连轻言轻语的话都不会说，明明是心里疼你，却要用很粗的话表达，不让人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情感。父亲有时不经意语气稍重的话就会让敏感的母亲大骂一场。母亲要用蛮横掩饰内心的自卑和怯懦、柔情和爱心，她要用表面的强大去维护她不多的尊严。是的，如果没有时间去感悟，我真无法读懂她质朴而高贵的心。

对弱者，母亲毫不掩饰她的爱心与柔情。村里的老弱孤残，平时生病找到母亲，母亲总是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四处寻找草药，并送上门亲自为他们煎熬。平时邻里有困难，母亲总是倾力相助。有段时间家里经济特别紧张，全家只有 10 块钱，而母亲却毫不犹豫地借给别人 9 块钱，只留 1 块钱维持日常开支。

小时候我讨厌母亲的坏脾气，后来渐渐明白了母亲其实是个弱者。和父亲吵过之后，母亲躲在房间里哭泣，我只要去叫她一声，她便会抹抹眼泪出来做自己的事情。上了初中以后，我渐渐懂得了怎样去维护母亲。记得有一次我们家同村里一家人闹纠纷，那家人气势汹汹地赶到我们家门口，刚好父亲不在家，母亲怕他们伤着我，就叫我躲起来，她自己出去和他们理论。后来他们同母亲扭打起来。看到母亲被扭打，我血气顿时冲上头顶，操起一把小板凳就冲出去了。母亲是个不记仇、以德报怨的人，不久，同那家人和好后，母亲还常帮助他们。这一点总让父亲想不通，父亲常说：“你对自己家里人那么凶，对外面人怎么那么好。”

母亲平时总喜欢和父亲争个输赢，有一次却例外。那是我高考落榜后，不肯再去复读，望子成龙的父亲气急之下要将我赶出家门。母亲同父亲争辩说：“难道考不上大学就没饭吃了？”父亲嚷道：“你们都那么想，难怪那么没出息，他考不上大学，都是你惯的。”母亲伤心到了极点，又无词争辩，只好说：“好，我们没出息，你赶他走，我也一起走。”于是，母亲拉着我出了家门。这一次，我心碎了，母亲为了我第一次忍气吞声，我知道母亲心里比我还痛。

后来我暗自下决心为母亲争气，第二年，我终于以全班第一、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大学。这也许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我从内心深深感激母亲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与我患难与共。

进城工作后，心里总挂念着母亲，可我却不愿常回家，也不愿多打电话回家问候。我知道我和母亲之间没有什么可以交流，也不需要交流。我继承了母亲不愿表白内心情感的特点，我永远不会用“爱”这个字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感情。母子心连心，一切深藏在心里。母亲渐渐老了，脾气却越来越好了，我的终生大事成了她的心病。她常说为这件事老睡不着觉。我偶尔打电话回家，她便催着我找对象。我开玩笑说：“我不找了，一人吃饭，全家不饿，多好。”母亲急了，说：“你敢，你要不娶老婆，不给我生个小孙子，我要找你拼命。”

母亲就是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