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曾想，已届知天命之年，父亲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民主理财小组的村民代表。每次回家，父亲都使劲挺挺微驼的背，自豪地说：“我可是老少爷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得尽心负责，村里的开支要是不合适，我不盖章，谁也不能报销。”末了总眯着眼说，“你说大伙看中咱啥？实在呗！做人就得一个秤砣砸一个坑。”我知道，父亲不是在炫耀自己，他是在向我敲边鼓。

    在我们那一带，说起父亲的名字，几乎没人不知道。早些年父亲弹过棉花，贩过青菜，用父亲的话说，不管吃的穿的，凡是庄户人用的东西，他没卖过的不多。父亲干得最多的营生是操刀杀猪。冬天一到，在院子中间泼上一桶凉水，吃顿饭功夫就封了冻。父亲把猪赶到冰上，猪一个趔趄就四脚朝天跌在冰上，父亲也不用捆绑，疱丁解猪，不消半个时辰便在当街摆上了新鲜的猪肉。人都说无奸不商，可父亲做了半辈子买卖，从没坑骗过人。人们爱买父亲的东西，看中的就是他的实在。

    村民代表是个多大的官，想必父亲明白，他却感到神圣无比。父亲说，你不知道选举的时候多费劲呢，村里人口不多，稀稀落落羊屎蛋子般撒在整座山上，人家村干部亲自背着票箱，看着一个个画了圈的，我脚下跺的可是老少爷们对咱的信任哩。每个月末是村里处理账目的固定时间，父亲准比村主任和支书都心急，早早坐在大队屋里，听会计一五一十地盘算帐目。在机关里呆久了，我吃尽了乱七八糟人际关系的苦处，就不厌其烦地劝父亲：“凡事别太认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父亲听了，使劲朝我瞪眼睛：“亏你还是机关干部，老百姓挣个钱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了喝了就算了？啊！”看父亲那架式，仿佛我成了一个贪污犯。

    前些日子，电视里又在播放《宰相刘罗锅》，父亲总是早早吃了饭一集不落地看。有一次我笑着问父亲：“你和刘罗锅谁的官大？”父亲想了想，认真地说：“一样大，当官的都应当是杆秤。”

    很多时候，我在想，父亲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但有些所谓的官真应该向他学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