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家的祖坟，背靠九龙山，前有洪沟河。从图上看，母亲的坟在最左侧。这张照片是我在2008年阴历五月回山前老家时拍的。

有元宵节那一轮圆月相伴，有那满天的礼花相随，娘，你什么都不用怕。

    元宵节，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一年前的元宵夜，娘离开了我们。一年来，我希望能够多做几个梦，希望娘能托梦给我，说说你缺什么了，少什么了。或者像过去那样，和我坐在炕上，拉会呱儿，说会话儿，哪怕在梦里骂我几声，打我一顿，也好呀。

    可是，一年无梦！

    娘是在疼我？不想打扰我？可您老不知道，儿子是多么希望再听您唠叨唠叨，哪怕就说一句话。我不信佛，不信道，但这个时候，我希望人有灵魂，娘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我，能够知道儿想娘想得心痛，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个春节，我回家了，陪父亲。每次回来，我都去看看三奶奶。三奶奶对我说：“过年，你回来了，过两天你就回去。正月十五，您娘一年坟，就别回来了，家里那么多人，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时候都孝顺了，人死了就别心疼了。”

    我说：“三奶奶，我肯定会回来给娘上坟。人有没有灵魂，谁也不知道，但我不是为了这个回来。我就是觉着，娘把我生下来，把我拉扯大，给了我几十年的生命，我每年抽出一天时间，回来看看娘，给娘磕个头，不算多。”

娘

    正月十四，我赶回山前村。晚上，睡在家里的土炕上。娘就在这土炕上把我生下来，娘又在这土炕上离开了我们。过去每次回家，都陪娘睡在这炕上，那份在娘怀里的温暖，娘你全都带走了呀。

    窗外劈里啪啦地下起了小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是农民的救命雨。我开始胡思乱想：去年正月十五，娘走了，十六、十七给你守灵，突然起风了，刮得昏天黑地。给你送殡那天，天气突然转好。太阳高照，一点都不冷。村里人都说，好人到老都有好报，昨天还冻死人，今天天气又好成这样。这是人家老娘不想让孩子们受冻啊。

    明天，娘你会让我们在阴雨里去给你上坟吗？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阴着，但雨停了！

    兄弟姐妹到得特别齐，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到西北山给娘上坟。饽饽、鱼肉围着娘的坟头摆了好几圈。还没等哥哥点着纸钱，四个姐姐已经扑到坟上。大姐哭得撕裂肺：“娘啊，我们又来看你了，你挣开眼看看我们啊！”三姐哭得肝肠寸断：“娘啊，我们有的是饽饽，有的是钱，你往里拾呀！！”我 “扑通”跪在坟前，眼泪夺眶而出。

    我跪在娘的坟前。

    我想起了娘在北京的情景。娘身体不好，晚上干咳得厉害。我就爬起来看看，给娘倒碗水。娘说：“老毛病了，你不用起来，你这样起来睡下，起来睡下，明天还怎么工作啊。”再往后，娘把门关得严严的，大热个天，蒙着被子咳。娘以为我听不到了，可我听得真真的，每一声咳嗽像铁锤敲在儿子心上，可我不能为娘分担一点痛苦，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我跪在娘的坟前。

    娘喜欢吃鱼，可是牙掉得没几颗了，眼睛又花，剔不干净鱼刺，想吃鱼，又怕鱼刺卡在喉咙里。我替娘剔鱼刺，把剔干净的鱼肉放到碗里，端到娘面前。可娘你太要强，不想让媳妇看到你老得需要别人照顾，坚决不让我替你剔鱼刺。我仍在给你剔，娘竟然气得站起来，跑回卧室，饭也不吃了。一说话，眼泪都快出来：“不让你剔么不让你剔！你就不听，再剔我就不吃饭了！”我真没想到娘这么要强，会生这么大气，只好顺着娘：“好，好，娘你吃饭吧，我不给你剔了，真不给你剔了。”可是，娘真的老了，真的需要人照顾了。可娘不想牵扯我的精力，无论怎么劝，都留不住，非回老家不可。回家不到一年，娘就离开了我们。

    我跪在娘的坟前。

    娘从北京回到老家，过年，我回去看娘。娘耳朵聋得厉害，娘俩其实没说多少话。但晚上睡在娘身边，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那份感觉真的很美好很美好。娘还是咳，一晚上总得起来好几次。每次起来，娘都蹑手蹑脚，生怕把我弄醒。其实娘你每次起来，我都知道，我想让你好受一点，故意装得没有醒来。看到娘那么疼我，心里美得不行。可娘你说走就走了，咱娘俩再也玩不成这样的游戏了呀！

    我跪在娘的坟前。

    我知道大姐为什么哭得嗓子都哑了。大姐的后背长牛皮癣，找了许多方法治，就是治不好。大姐回家，娘说“孝英你过来，让我看看”。娘把大姐的衣服掀起来，看到大姐的整个后背结了一层甲，眼泪唰地下来了：“闺女呀，这得多痒啊！”不是亲娘，谁会看看你病得怎样，不是亲娘，谁会关心你是痛是痒！

    我跪在娘的坟前。

    娘跟哥嫂有些心结，但曾经多次嘱咐我“你哥哥没本事，你得多照顾着他点”。娘经常对我唠叨哥嫂不孝顺。娘你知道不？哥哥的日子过得紧巴，他没有钱啊，有钱怎么会不孝顺你啊。那次你病了，哥哥的肋骨断了治好没多久，还不是哥哥背着你爬医院的楼梯？哥一边爬，娘一边嘱咐：“慢着点就中啊，慢着点就中啊，别再伤着你那肋叉骨！”每次回家，娘都对我说：“您哥哥在外面干建筑，十天半月地不来看看我。我不是想他来看我给我送点吃的喝的，我就是想看看他还好好地，没有碰着，也没有磕着。”娘啊，哥哥那么大个人了，怎么会不知道你疼他，虎毒不食子，你不是常说嘛。给你送殡那天，我跟在哥哥后面，哥哥斗大的眼泪砸在黄土路上，一砸一个坑呀娘。哪个孩子不亲娘啊，这眼泪是装不出来的，娘！

    我跪在娘的坟前。

    人有没有灵魂？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希望人有灵魂。娘天生胆小，经常对我们说不怕死，我知道娘是不想让我们为你难过。娘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几年尤其差。四姐悄悄地为娘准备好了寿衣，听人说给老人把寿衣准备好，老人更长寿。但四姐不敢把准备寿衣的事告诉娘，其实娘心里明白，姐姐们肯定背着你把这事做了，也知道寿衣就放在四姐家，几年来娘从来不提这事儿。就在娘离开我们之前，有一天，娘突然对四姐说：“你把我的衣裳给我带过来吧。”难道娘知道要离开我们了？弥留之际，娘像沉沉地睡着了，四姐把寿衣拿出来，再把娘的手拿过来，放到寿衣上，一件一件地让娘摸：“娘，这是棉衣，厚厚的，你穿着一定不冷；这是棉裤，红腰带，都是全新的。这是你的新帽子，上面还绣着花呢，娘戴着一定好看。”

    第二天，元宵节，晚上8时15分，娘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娘永远地活在我们心里。每到元宵节，娘都来看我们吧，有那一轮圆月相伴，有那满天的礼花相随，娘，你什么都不用怕。娘是个好人，好人到哪里都会平安。只是这份思念，再也不会变成见面。娘，那你就托梦给我，告诉我，你在天堂，快乐，永远！

    后记：这份伤痛本应由我独自享受，不想把它传染给朋友们，但娘一直有个愿望：愿天底下所有儿女都能够孝顺自己的父母。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说的多，做的少，最后留给自己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终生遗憾。这篇博文以及以前写的几篇博文，就算一个善意的提醒，给朋友们，也是给自己。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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