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邢大姐被我“请”走了。

虽然月嫂公司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嘱咐邢大姐要等下一个月嫂到岗，跟新来的人交待好孩子的一切事情再离开，但她还是很执拗地说：“我没什么好交待的！”拎上包就走了。

有意思的是，我在电话里只说：“我和邢大姐在照顾孩子的观点上很不一样，麻烦您帮我换一个好吗？”月嫂公司的人却马上跟我说：“对不起，我们马上就给您换人！我们正好有一个月嫂从上一家下户了，她脾气很好，今天下午就过去。您千万别生气哈……”

我听着就想笑——我完全没有提邢大姐的“性格”问题，为什么对方主动说明将要来的这个人“脾气很好”呢？

 

 

我不是个擅长和陌生人交往的人，平时即便是很熟的朋友也是在外面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很少带回家里来。现在因为猪娃子，不得不请陌生人来家里住。还没出月子，已经换到第三个了，这让我们很头疼。

 

李大姐很快就到了。

她说话声音不大，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听我们介绍关于猪娃子的鸡毛蒜皮。她的体态，很有些东北女人的挺拔和秀气，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

李大姐47岁了，原来在抚顺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工作。用她的话说，做月嫂是因为她喜欢孩子，和孩子在一起，心里就舒服。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同时还能挣钱，这不挺好的嘛！不过她又说，明年奥运过后，她就要回老家了，要回去抱孙子了。

说到47岁的李大姐打算抱孙子这事，我发现大多数月嫂几乎都很年轻就有孩子了——差不多也就20岁前后。想想我20岁的时候，除了上学任嘛不干，连个男朋友都没处明白过，如今半辈子混过去了，娃儿才刚刚出生。搁农村，我的人生真失败透了。

李大姐确实很喜欢孩子。小猪有的时候执意要人抱才肯睡，放下就醒，就哭。李大姐坐在沙发上，半夜半夜地抱着小猪，让小猪趴在她身上睡觉，有的时候，我都不忍心看她这么熬夜，可她半句抱怨都没有。心无旁骛地抱着小猪。

她是个有经验的月嫂，知道自己都该做些什么，对于孩子，她默默无闻地尽心尽力。

只针对孩子。

 

在月嫂公司里，我们听到的介绍是，月嫂要负责照料产妇和婴儿的所有事——包括打扫母婴室的卫生，产妇的一日N餐，大人孩子的衣服换洗……总之，就是要负责一切及其他。

不过李大姐显然对照顾大人不那么擅长和尽心，她只喜欢孩子。她做饭的手艺普普通通，并且基本上懒于操持除了孩子以外的任何事情。做饭的任务，一下子又落回到光头身上。

李大姐有着她特有的“生活智慧”。她刚进我家就很抱歉地说，她一向怕猫狗这样的小动物。我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她说，狗住在阳台上，只有性格独立的小咪在房间里，但基本上不打扰人。如果她怕狗，我们带狗出门散步路过客厅时可以栓好，以免吓到她，而且，我们也可以帮她去阳台晾衣服。并且我们也很明确地表示，她也可以选择不在我家工作，我们会请公司换其他的人过来。

听我们这么说，她表示可以“先试试吧”。

于是，每次她洗完衣服都连盆放在阳台门前的桌子上，然后离开。有时光头不在家，我在睡觉，那些衣服就湿漉漉地窝在盆里几个小时。

我和光头理所应当地承担起去阳台晾衣服这个工作，一边还挺感谢怕小动物的李大姐肯在我们这个俩狗一猫的家庭里帮我们照顾孩子。每次去阳台晾衣服，都想起这茬儿，总忍不住心里感谢一下。

后来，慢慢地，我觉得事情好象不太是那么回事儿——她经常无意间很自然地坐在洋小咪身边，神情平和，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俩只狗从外面撒欢回来，箭一样地穿过客厅，我本来还担心吓到她，但她像没看见一样，依然做着手头的事情，完全没有害怕躲避的神态。

有一次，我甚至看见洋小咪跳到她的旅行袋上，她身手拍了一下小咪，怒斥：“真讨厌！”

看来，她是不喜欢小动物，而非怕。

但每次洗完衣服，她还是放在阳台门口的桌子上，回身走开，把下面的程序留给我。

 

住在我家，对她来说完全是工作。而工作的内容，则完全针对小猪。其他的事情，一概于她无关。也许这种冷漠态度，是她的处世哲学，是能保护她出门在外平安处事的立命之本。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屋檐下，低调为上。

我们多少也能感觉出她的冷漠。

但这冷漠，在一次意外中升级到让我齿寒。

 

光头有一天，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半夜2点半突然跑去厕所上吐下泻。我在熟睡，完全没有听到声音，当时李大姐抱着小猪，坐在离卫生间不到2米的沙发上。她看到光头去卫生间，听到他剧烈地呕吐，却既没叫醒我，也没问光头有什么可以帮忙——总之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我听到光头剧烈呕吐的声音，赶紧爬起来去看他。路过客厅，看到李大姐抱着小猪如泥塑般坐在沙发一角，一如往常的安静。我心里一抖，很想过去问问她——你明明看到他发急病，痛苦地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折腾，为什么不来叫醒我？

但我顾不上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我要去药柜里找药，要给光头接漱口水，要洗温热的毛巾帮他擦冷汗，我在卫生间外走来走去，问他是否需要去医院看急诊。

光头一直折腾到4点半才疲惫地睡去。整整两个小时，我这个还在坐月子的产妇，一直在卫生间外站着，等着随时把光头送去医院。而李大姐，她克尽职守地把小猪哄睡，然后自己也安静地睡了。自始自终，没有哪怕一句关心的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似乎找不出来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这件事让我确实很生气，完全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10天后，和月嫂公司的第一个月合同期满。我们没有和李大姐续签。

看着她挺拔的身影从我家门后转身离去，我毫不留恋地关上门，等待下一个月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