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亚伟在第四界“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获奖演说时谈到“恢复对文字的敬畏”。是的,作为诗者,对于文字,我们除了满怀敬畏,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按照我的理解,这是强调我们对文学的态度。但,我认为更深层的意蕴则是强调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位置,即是强调一种文学的基本精神。
《山花》主编何锐在《文学与先锋性:纯文学期刊的坚守与追求》谈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影视文化的勃兴,电子传媒、互联网的迅猛发展,文学生产和文学消费的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一个值得关注的动向是,文学正从边缘化走向泛化,较之边缘化,文学的泛化具有更大的危险性和迷惑性。文学藐似无所不在的假像彻底模糊了文学的真正边界,使许多不明真相者竟然将形形色色的写手和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混为一谈,这无疑造成了对文学的更大遮蔽,乃至暗含着对文学进行消解的图谋。”
事实上,这两则文字从本质上来理解是一样的,它指出当代文学对信仰、价值、尊严、情感和审美意志等文学基本元素的严重缺失。而正是从这样的角度和意义,让我把从《海啸三部曲》中奔突出来的海啸定格为命运与精神的“泅渡者”,无疑,这个“泅渡者”身负着诗歌语言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一边在暗夜的死海里苦苦泅渡,一边享受着生命的奔突而带来的疼痛和快感。而也正是这样的压迫和享受,使诗人历时五年的心血,完成了题为《祈祷词》、《击壤歌》、《追魂记》的《海啸三部曲》,从而把一位诗人独具品质和魅力的精神原像近似于残酷的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在当代浮躁、虚华、附庸时尚的诗坛背景下,无疑,《海啸三部曲》开掘、引领了新世纪汉语诗歌写作的神圣与庄严,它已经在新世纪汉语诗歌写作的进程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二
那么,在《海啸三部曲》中诗人深邃而犀利的笔触到底伸到了哪里?显然,他心灵的利剑刺进了历史的穴位。
一柄铜剑没入水中,面无血色
沧浪之水,粘稠之水,缄咸之水,从闭封的溶乳之峰
向此处游移,并随即滑落,越来越低
越来越澄净着漫渺的虚无,我置身拥挤的阴影下面
看见一条河上飘荡着两只貌似葵花的旧鞋子
流浪一千五百年的旧鞋子,留下两截使命的
肋骨。
《祈祷词》第一章《白》
这是三部曲中第一部《祈祷词》的开篇。诗人选择了最具原始象征含义的铜剑、水、溶乳之峰等意象,一下子就把读者置于古老而神秘、极具生命母性的空寥地带。而诗人自己却“置身拥挤的阴影下面”,显然,我们看到了诗人存在于阴冷、潮湿的某个角落,受到了一种近似于变形的历史的“重压”,而且,所有的生灵只剩下被遗落的一只“旧鞋子”。但是,在诗人看来,这一只貌似葵花的“旧鞋子”就如同“留下两截使命的肋骨”,这就从生命意识的层面注定了“泅渡”是诗人一生的命运。这种注定一方面充分暗示了海啸生命意识的本体性觉醒,而另一方面则诠释了海啸一贯禀持的诗歌精神。
我在《倾斜的屋宇——后现代与当代诗歌》一文中谈到:“在我看来,生命意识是指个体生命的价值、尊严、情感的本体性觉醒,它强调个体生命的主体性释放和重构,这种释放与重构的形态,直接标志着一个时代人文精神开放的维度。而诗歌精神是一个时代的诗歌写作应该确立和闪耀的一种精神立场,它是诗歌对一个时代及其主体生命诸多层面的彻照,是对该时代的价值、尊严、情感、意志和审美等方面的一种诗性的揭示和发现,是对该时代的指认(承受、批判、赞美)、命名的一种精神向度。”
为什么诗人会有如此的宿命呢?正是诗人生命意识的“本体性觉醒”;正是诗人企图用诗歌对“一个时代的个体生命进行反复追问和当代性的重新命名”,企图“对一个时代及其主体生命诸多层面的彻照”,这“既是诗歌的宿命,又是诗人的宿命” 。(《倾斜的屋宇——后现代与当代诗歌》)由此,我终于真正理解了为什么诗人在文本中反复的哀叹:
黑暗多么耀眼,远离泥土的言语错落有致
谁的声音已不再重要
帷幕拉开了,人们屏住呼吸
在暗处,还是在暗处
……
而光自始自终睁开着眼睛
这近似棺木的巨大厅堂
婴儿的啼哭是纸上蝴蝶
风肆意张狂,寒意袭来
《祈祷词》第一章《光》
黑暗多么耀眼、而光自始至终睁开着眼睛、巨大的客厅却近似棺木,真是让人不寒而栗!这既是诗人心灵的世界,也是现实的境遇。
言辞,言辞。被残酷剥夺
连同呼吸的权利,须报请上帝批准
谁会想到这是苦难之端
……
我也许会在某个角落醒来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睁开眼睛
但必须避开春天或者黎明
……
告诉梦中筑巢的鸟雀,阳光的
味道,有多么乏味
《祈祷词》第一章《春天,或者黎明》
话语被剥夺,基本的呼吸的权利也要请求上帝的批准,而当诗人从某个角落醒来,也必须躲开春天或者黎明。这种荒谬真是触目惊心,诗人最后不得不无奈而又悲伤的告诉人们:“阳光的味道多么乏味”。
在《海啸三部曲》中,《祈祷词》第七章《安魂曲》,以及《追魂记》的第二章《墓地》,诗人都用大量的章节几乎失控的抒发了对故乡、对亲人魂牵梦绕的思念,尤其是对母亲的追忆所裸露的疼痛让读者潜泪暗流。
我把一页写给父亲的信笺折叠
折叠、折叠
窗外有睡梦的
蝶,这是六月十日的午夜
母亲睡在三千里外
三千里外的故乡灯火黯然
三千里外的山丘清露满叶
有风从北方来,你会冷吗
因为你入睡的墓被湿气太重
……
你终于不再需要我们,独自离去
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拒绝
微弱、模糊、却又透明的呼吸
……
此刻,我正从远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