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整存】 大禹“娶于涂山”考
黄中模
大禹“娶于涂山”后,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美丽的传说。“涂山”位于何地,历来是学术界争论不休的话题。据本人考证,此“涂山”乃江州(现为重庆)涂山,非此莫属。
(一)
大禹“娶于涂山”,在秦汉的文献中记载颇多,但都未确定涂山在中国的地理位置。最早记其事的有:
《尚书·虞书·益稷》:“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吕氏春秋·音初篇》:“禹行功(水)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上。涂山氏之女乃命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屈原《天问》:“禹之力献功。降省下上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洪兴租补注:“禹娶涂山氏女,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四日,复往治水。”
《史记·夏本纪》“禹曰:予(辛壬)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
汉赵晔《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禹三十未娶,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证也。’(乃作)《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上述秦汉典籍及名著,皆言禹“娶于涂山”,乃是事实,但都未言及涂山在中国的具体地理位置。
(二)
从现今发现的文献看,涂山的地理位置的争论,是从晋代开始的。
晋太康年间的杜预在《左传·哀公七年》“禹会诸侯于涂山”下注云:“涂山在寿春东北。”寿春,今安徽寿县,东北何处,未确指。
晋永和年间,历史学家常璩在《华阳国志·巴志》中云:
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呱呱啼不及视,三过其门而不入室,
务在救时,今江州涂山是也。帝禹之庙铭存焉。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也,
巴蜀往焉。
《华阳国志》首次明确地认定“禹娶于涂山”之地是在江州,即今重庆南岸的涂山。同时确定他“三过其门而不入”的家也是在重庆的涂山。特别是他纠正了杜预的错误,指出禹会诸侯的地点,是在会稽,并非寿春。
到了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江水注》中才对常璩之说提出否定,说“禹娶在寿春当涂”。
至唐代,苏鹗在《苏氏演义》中更把涂山的范围扩大了。他说:《史记》云:“禹娶于涂山氏。”今涂山有四:一者会稽。二者涂州,即巴南,旧江州是也,亦置禹庙于其间。三者濠州,亦置禹庙,郦道元《水经(注)》云,周穆古庙,误为涂山禹庙:《左传》注云:涂山在寿春东北,即此是也:其山有鲧禹启三庙,又有五诸侯城。四者《文字音义》云,涂山,古之国名,夏禹娶之,今宣州当涂县也。此涂山既为古侯国,禹娶之则宜也。
苏鹗否定了杜预说并前三说,另提出第四种说法:涂山为古国,在当涂。
他对一、二两说未举例否定,特别对寿春说作了有力的否定,指出了魏郦道元的错误,是误将“周穆古庙”为“涂山禹庙”,并指出其山有许多庙宇,并非禹之独有,对否定杜
预的寿春说较为有力。
(三)
在宋代以后,由于注释楚辞诸家并起,对屈原《天问》记“禹娶于涂山”发表自已的看法。著名学者如洪兴祖、吴仁杰等均提出自己的意见,特别是吴仁杰在《两汉刊误补遗》中说:
《滕抚传》,徐凤筑城于当涂山中,注曰,今宣州当涂县山。苏鹗《演义》云,涂山有四:一者会稽,二者涂州,三者濠州,四者涂山国,禹娶之,今宣州当涂县也。仁杰按:《(尚)书·正义》:“娶于涂山。引《左传解》云,涂山在寿春县。则禹娶涂山,非宣之当涂县,隶太平州。”
吴仁杰在此又否定了苏鄂的涂山为“当涂县”之涂山说。他引证说明当涂县之山为“当涂山”,非“禹娶之涂山。”
上述学者对苏鹗提出的“涂山有四”中的“当涂”说进行了有力的否定,连同前人(包括苏鹗在内)所否定的会稽说、濠州说等三处说法均遭到了否定,只有“渝州说”最有生命力,从来未有人对此说提出过有根据的否定意见。
(四)
元代以后,学者与文艺家们更确认“禹娶于涂山”之地,实为渝州。
元朝贾元撰写的《涂山禹庙碑》,更驳斥诸说。该文引东汉郡志及华阳国志辩禹之娶于涂山,“实为兹山”(重庆涂山),并云: ·
其会诸侯,乃在会稽涂山,考核明确,足破近世肤闻之误。
到了明代,赞成“禹娶于涂山”是在“涂州说”的人越来越多。
首先是著名理学家曹学俭。他在《蜀中名胜记》中引用《华阳国志》上述记载,肯定重庆南岸涂山为禹娶之地。同时还引陶弘景《水仙赋》云:“涂山石帐,天后翠幕”,夏禹所以集群臣也,陶“按《倦游录》:‘三门禹庙,神仪侍卫极肃。后殿一毡裘像,侍卫皆胡人,云是禹妇翁’今不存”。 因此曹学俭在《登涂山绝顶》中云:
百折来峰顶,三巴此地尊。
层城如在水,裂石即为门。
涧以高逾疾,松因怪得存。
瑞阶全翠色,人世已黄昏。
就在重庆南的涂山之上,有涂山寺。为纪念禹王的丰功伟绩,至少在山上汉代就建立了禹王祠、涂后祠,以后建成禹王庙。唐时就有涂山寺之称。白居易《涂山寺独游》云:
野径行无伴,僧房宿有期。
涂山来去熟,帷是马蹄知。
曹学栓引《倦游录》描绘的“禹妇翁”的形象,可能是涂山寺中的涂后祠内塑像。明代万历二十三年总兵刘铤为纪念夏禹的功绩,在涂山顶“澄鉴亭”前铸立起一桓铁桅杆高9.7米,至今矗立在山颠,从不生锈,可谓奇迹。
清代陈竹坡在山坡岩壁上刻上“涂山”二字,每个字大3米多,笔划可容人卧,称为“涂山石刻”,隔江可见之。传说此地为禹召集首领议事之地。
涂山脚下,长江南侧江中有巨石为“呼旧石”,传说是涂山氏女在石上盼大禹回归家中的遗迹。根据这些文化遗迹,清代诗人何彤云在他写的《登涂山诗》中云:
昌意居若水,爰娶蜀山女,
是生帝颛顼,实维姒氏祖。
再传及崇伯,广柔诞神禹,
桑梓连婚姻,涂山匪遐阻。
繄昔勤王功,三过不入户,
呱呱四日孩,未尝一摩抚。
伟哉涂后贤,教诲为立辅。
遂乃继明德,衍兹四百绪。
至今考遗迹,一一略可数。
滩犹号遮夫,后尚存启母。
岂惟猗南歌,远肇风诗谱。
夙闻斯山上,峨峨有祠宇。
岁时荐馨香,奔走陈鼎俎,
爰有旃裘像,传是后之父,
年久归沉湮,荆榛没殿庑,
礼失渐难求,数典罕稽古。
庙圮久不修,凭吊心为怃。
清代著名学者王闰运亦在《登涂山题涂君祠》诗中云:“江州苦繁隘,巴都亦喧缥,不有旷览区,岂得江山妙,晴飙振霜皋,选胜移征棹。既秉皇古情,遂即禹神轿。涂祠自尧年,癖宇临奔峭,因岩不劳馆,随石斯为嘹。二轩豁烟云,岚波动光照。”
在这些诗句中说明了一些重要问题:
第一,从禹的出生地考证了重庆涂山和大禹娶于涂山的联系。
据民国《巴县志》卷三在记录禹王祠、涂后祠中叙云:
禹乃汶山郡广柔人,其母有莘氏感星之异生禹于石纽广柔,随改广柔为汶川。石
纽在茂州,域隶石泉军所生之地方百里,夷人共营之,……禹为蜀人,生于蜀,娶于蜀,古今人情,不大相远,导江之役,往来必经过门不顾,为可凭信。先是帝曾大父曰昌意,为黄帝次子,娶蜀山氏生帝颛顼,颛顼生鲧,鲧生帝,帝之娶于蜀,又有自来。
即是上述诗中说的:“桑梓连婚姻,涂山匪遐阻”之意。
第二,从涂后祠的存在说明了涂山氏是当时蜀中的一个部落。
上述《巴县志》云:“蜀涂山肇自人皇,为蜀君掌涂山之国。”又说:“至今洞曰涂洞,村曰涂村,滩曰遮夫,石曰启母。”同时,还引《通鉴外纪》云:
禹娶涂山之女,生子启,南巡将会诸侯于(九江当涂)涂山。如是则娶而生子,生
子而后南巡,南巡而会诸侯。娶则在此,会则在彼,次序昭然。
因此《巴县志》断九江当涂或会稽的涂山“乃至群臣之地,或崩葬之所,故有禹穴所谓涂山,一日栋山,一曰防山,纷纷不一者,晋成帝时,当涂之民,徒居于此,故亦名其县曰当涂。”因此,该县志确认形成多涂山之说的原因是:
好事者援此以为说,而实非涂山。世次绵远,地名改易,烦乱傅会不足征。况会
稽当涂,在禹时未入中国,禹安得娶于彼哉?今特辩而正之。
这就辩明了形成诸涂山说的真正原因,也澄清了好事者烦乱傅会所形成的诸多杂说。
第三,从寺庙的建立,看“禹娶于涂山”的本真事实。
上述诗句描绘了涂山寺禹王庙、涂后祠中的情况,说明了从寺庙的情况可知渝州涂山乃禹娶之所。上述《巴县志》亦云:
庶祠庙之建得其本真,而禹后受享于诞生之地,尤不可阙尔,张澍《蜀典》亦同
此说。清洪良品《东归录》云:“古巴郡志涂山,高七里,周围二十里,尾接石洞
峡,山之上禹庙及涂后祠在焉。”
因此,上述诗句才对禹娶之后的绵绵年代中,因“礼失渐难求,数典罕稽古”而导致的异说纷纭深表遗憾。
综上所述,从常璩的《华阳国志》明确记载“禹娶于涂山”是在江州起,至元明清三代的众多典籍的辩认,可以确定,大禹娶于江州(今重庆)的涂山,会诸侯于安徽当涂或会稽,是从诞生地,娶亲生子地至南巡之地的发展,为理解“禹娶于涂山”提供了可信的考据。
(原载:《重庆社会科学》2000年第三期。责任编辑:傅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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