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不是一种答案
我对我的出生有一种潜意识的记忆:那是一个很狭窄的山洞,身后有一群野兽在追我,我本能的求生欲望使我从山洞里挤过去,一下子醒过来,我好像已经懂事了。这就是我最初的记忆,这个记忆伴随我很多年,直到十几岁才慢慢淡忘,所以小时候我一直对山洞、对行走地下的通道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还有一个很深刻的记忆就是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发烧几乎进入昏迷状态,夜里爸爸背起我往淄博制酸厂保健站跑,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却反方向走在酸厂五村山坡的一个小铁桥上,在漆黑的夜里跟爸爸的距离越来越远……突然,灯亮了,我醒了,在保健站里。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生对环境对自我都很敏感的人,因为童年的这种体验让我一直对生命的另一面有一种窥探的欲望。大概在7岁前后,我曾经让爸爸托举着我尝试上吊的感觉,想知道到底濒死的时候有没有灵魂出窍。一直对生命的另一面——死亡怀着好奇之心,这应该是我后来信仰佛教的原动力吧。
我们国家的学校教育一直回避着信仰教育、死亡教育和性教育,但我认为,人这一生,对生活、事业和心理影响最大的两个方面就是信仰和性了,信仰是精神,性是物质,对人这个生命体,它俩就如同道家所说的太极中阴和阳的关系。
现在,社会上对加强青少年性教育的呼声非常高,并且也有所落实,但问题是当下的性教育却落在了纯粹生理性的性健康教育,对于性伦理、性道德教育却未见任何有见地的理念和成果,其实,进行青少年性教育必须结合信仰教育,从“灵性、人性和兽性”三个层面展开人性化教育,如此看,从人性化教育的角度说,信仰教育才是立身之本。
从信仰的角度看,几乎所有的宗教“信”是前提,但佛教却更推崇“疑”,所谓“小疑小悟,大疑大悟。”明白了、了解了再做出的信仰选择才会更坚定,这才不是迷信,反之则是迷信。
对于中国人来说,选择民俗信仰的人远比选择宗教信仰的多。我觉得,民俗是满足欲求的,而宗教则是解脱灵魂。对我来说,寻找灵魂的栖息地远比现实的欲求更重要的多。而且,在我的生活经验中,信仰的选择对于我的人生观和方法论的建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是从学校教育中得不到的。
我从大学开始真正自觉地从理论上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信仰,先后经历了对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教义和常识的了解过程。在《道德经》“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师生论道里;在周日去教堂唱赞《圣经》中“神说要有光”的圣洁气氛中;在清真寺阿訇教导“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的教理时……整整三年的时间我寻遍各类能看到的宗教方面典籍和读物,但始终没有找到一种可以很圆满解答我心头那个“我们生从何来,死往何去?”这一困惑的答案,直到1994年冬天,我偶然读到南怀瑾先生《如何修正佛法》里谈到佛陀睹明星而悟道,悟到的到底是什么时,“性空缘起”这四个字让我如梦方醒,我觉得佛陀的观点跟我很相应。虽然早在1990年我就从武昌宝通寺请过一本《六祖坛经》,但那时我只是翻了一下就觉得晦涩而没有读下去。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我看过《如何修证佛法》不久,一个亲戚让我帮他们拍一个活动的照片,是在博山小顶山的泰山行宫中,一些民间的佛教徒聚会,我跟那时的女朋友曲荣一起去的,当时一位刚从普陀山回来的老居士说替大家带回来一些皈依证,愿意皈依的就按照规矩举行仪式后颁发,我俩就皈依了。其实,这次皈依实际上还是糊糊涂涂的。1995年秋,我听说淄川普照寺来了一位法师,10月9日,我带着我父母和女友家两家人都去普照寺能阐法师座下皈依了。那年,我刚从珠海辞职回家,给一个企业做年度的广告策划顾问,平时很空闲,就在博山的工人文化宫开了一个佛学书店“慧觉斋”,店里的书是半卖半送的,自己一边学佛,一边把自己感觉很好的书籍推荐给大家,通过这个书店我结识了很多佛友,大家时常结伴去普照寺听师父讲《圆觉经》、《楞严经》、《法华经》、《大乘起信论》等。能阐法师是天台宗的传人,当时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每天还热心的给信众讲经说法,他解放前在香港宗教研究院做过研究员,解放后怀着爱国热情回到故乡山东,但在后来一系列运动中遭受了很多折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落实宗教政策才重返寺院,他教理通达、行持谨严,在山东佛教界声望很高,但他苦于佛教复兴中僧才缺乏,时常流露出欢迎我们年轻人出家修道的愿望。我跟能阐法师的弟子仁修师私交甚好,在他不断劝谕下,我在1995年冬天阿弥陀佛圣诞日一早发心剃度出家了。可没想到的是,我的女友在前一天晚上梦见了仁修师冲他扮鬼脸,还笑着说:“岳强出家了。”她也早早的来到寺院,正好看到我落发,她对我感情很深,看到这情形哭得昏天黑地成了泪人一个,老和尚不得已说:“你还是还俗回家吧。”
荣荣是一个非常善良纯洁的好女孩,我认识她的时候是1993年,那一年她20岁。她从14岁患上溃疡性结肠炎和多发性息肉,曾在北京友谊医院做了结肠次全切手术,住了近一年院。我们信佛初期,其实心理上也幻想通过信仰能产生神奇的治疗效果,但随着对佛教的了解,信仰逐渐真正成为我们纯粹精神的需要。在这一点上,我真切的体会到了佛教的多面性,从最初的民俗外表到最深的哲学形态,我把他概括为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佛法,他是从传入中国之后融入我们生活中,直接可以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的一种社会学形态,也就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状态;第二重境界是佛学,他是可以征服知识分子成为专门的学问,成为进入高等学府殿堂的一种哲学形态,也可以说成是“格物致知”的一种形态;第三重境界是佛教,不是宗教的佛教,是佛陀原始的教义教法,是实践生命本体之究竟解脱,这才是他的终极追求,是信仰层面上的本来面目,不是登堂入室,难言其中滋味,只有进入这个层面的人可以被称作教徒,我将这个境界称为“彻见本来面目”的状态。这一认识,我在跟荣荣两次去河北参加“生活禅夏令营”的禅修体验中感触最深。
我跟荣荣的爱情史如果从1993年3月15日相识算起,到今天14年。1997年9月11日我俩结婚,2002年12月31日我们的女儿岳曲济慈出生,2004年9月8日荣荣因直肠粘液腺癌在山东淄博金陵寺往生。在跟荣荣生活的这些年里,她像一位常不轻菩萨,对所有的生命恭敬呵护,并用生命给我演绎了“苦、空、无常”的世间轮回。
在她去世前,她要求去寺院往生,仁修师专程从阳谷海会寺赶来帮她联系寺院,2004年9月5日,到寺院的第一夜,我朦朦胧胧中梦见一个身穿唐代服装的人手摇团扇跟我说:“七日后见什么意思啊?”我就一下惊醒了。我请金陵寺果善法师和其他师父们帮忙参一下什么意思,大家以为可能还要助念七天荣荣才会往生。但第二天早上,荣荣突然对我说了一句:“我今天不走了,明天走。”到9月8日早上,她让我给她换上新的衣服,过了一会她让我跟贾居士扶着她坐起来,盘腿坐好后,她头突然后仰一下就开始导气,在帮她助念的同修们都围拢过来急速的念起阿弥陀佛,9点20分,她安详离去。9月11日,也就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荣荣的骨灰安葬在岳氏宗林。
禅宗经典《传灯录》中描述开悟的境界时用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八个字。我从皈依三宝到现在,虽然经历了很多预想不到的悲欢离合,但从信仰层面建立起来的生死观,对我心理的帮助已经能够让我处变不惊,而我对信仰的理解也在从寻找答案转向升华生命,如《金刚经》中所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我的信仰之旅才刚刚启程。
2006年12月24日夜于上海
(这是《心理》月刊约的那篇文字的完整版,后被撤换,稿件并未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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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挚爱——荣荣
在荣荣往生法会上的悼词
完整版:信仰不是一种答案
挂念你
梦见荣荣
教我如何不想她
荣荣两周年忌辰
荣荣复活
清明前夕梦见荣荣
13年恍若隔世
你是我执著而忧伤的梦想
天长地久
一样的月光
你走后这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