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

徐蕴芸

我们都不是神通也没有特异功能，无法记住我们遇见过的每张面孔。然而，再次见到那个人，就算已经不记得他是谁，心里总还会有点异样，我们把这叫做似曾相识。好奇怪。

曾经有一个老年病人，老得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他是谁也不记得他的家人都是谁。他的老伴先他而去，孩子们带他去参加告别仪式。回病房之后他非常烦躁，发脾气、摔东西、不配合治疗。问他怎么了，他说心里不痛快。为什么不痛快呢？好像有谁死了。谁死了啊？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他的记忆是一片模糊，然而感情依然清晰。

教授告诉我们，感情记忆可以比事实记忆维持得更久。具体的人具体的事你全部都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然而你的心、你的身体不会忘记，它们依然会有反应。

怪不得。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一下子都想不起来老房子在城市的哪个角落，然而听到乡音还是亲切异常。跟那个人分手那么多年，关于他的点点滴滴都已经刻意遗忘，看到他的面庞甚至想到他的名字还是有莫名的战栗。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得时间地点人物全部都隐没在时间潮流中，却还是轻易被一件小小道具勾起沉思。以为只有自己最脆弱，原来所有的人都一样。

无法消磨自己的情感记忆，想想真是懊恼；为什么人的构造这么奇怪，练就了铁石心肠，却会被迫坦白。所有的伤害难堪，漠视已经不易，却因为感情记忆比较长久，下一次有点线索，岂不是依然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

再一想，伤害难堪固然无法逃脱干净，幸福愉悦也就不会轻易遗忘。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像文章开头的那位老人那么老，老得看不清你的样子，老得听不清你的话语，老得记不得你的身份，老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然而，我们的心还会记得我们爱过的人，看到你的时候我们依然会欣喜，离开你的时候我们依然会心痛……那样直接表达的感觉，多好，陌生而美丽，一定很温暖。我们的记忆比想象中长久，原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