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转铃是王小波笔下一个火爆有趣的姑娘。这个名字很可爱，但我一直弄不懂它的含义。有一天，有个朋友告诉我，前几天，她和李银河等一帮人去给王小波上坟，在路上，她问李银河小转铃到底为何物。李银河说，就是那种老式的自行车，上边的那种铃铛，就叫小转铃。

我的记忆里头，自行车铃铛有两种：一种是平推式。一个半圆形的铃铛皮，按钮是平推的，需要用一点力气。通常，这种转铃应用于男式的笨重的自行车，音质异常清脆，频率不疾不徐，在安静的巷子里，可以传得很远；还有一种，是上下按的。通常应用于女性的自行车，后来也推广到男式车上。两个半圆形的铃铛皮，拼在一起，因为共振的缘故，音质有些混浊，敲击频率甚是急促，内急的人听不得的。

我总感觉，平推式的铃铛更富于诗意一点。舒缓的节奏和磁性的声音更有绅士派。但按起来着实费劲，如果是年轻的孩子，骑那种笨重的车子本来就辛苦，仓促间按不响，难免造成相撞。这种铃铛就渐渐退出了江湖。当年，出过一件糗事。我载着一个女孩子，心里有些紧张。前头的小路上，偏偏有个老头蹒跚而行。我慌忙按那铃铛，没有响。眼看要撞到老头了，刹车闸还不好用，我赶紧将车一歪，跳下来，后座的女孩子光低着头去了，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状况，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自行车的铃铛，即小转铃，不只是具备“鸣锣开道”的功能，有的时候，还可以充当接头的暗号。我不知道，王小波对小转铃印象深刻，是不是曾经去过女孩子的家门口等人。那是有一点惊险的事情。你绝对不可以被她的父母或者兄弟看到。当时谁家都没有电话，你又不能够大声叫她的名字。最好的办法是躲在巷子口的树下，一遍遍地按铃铛，等待她从窗口探头出来，笑一笑，然后悄悄地溜出来。很有点私奔的感觉。有一次，我正在拼命地按铃铛，窗口冒出来的是她父亲的一张黑脸，吓得我骑上车子落荒而逃。

中国是自行车的国度。据说，美国人的第一次性经验多是在汽车的后座获得，我们的自行车上没办法举行此类隆重的活动，但对于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男人而言，自行车后座上那个忐忑不安的女孩，或许不是我们的初夜，通常是我们的初恋。我还记得，曾经有一双小手，因为害羞，不敢去揽住我的腰，只是紧紧地攥住我的衣角。我感觉到一种温柔的牵系，因此轻轻地稳稳地行驶着，决心不让她再摔倒。

车轮沙沙作响，树阴和浮云掠过头顶。那时的夏天，仿佛格外漫长，漫长到永无尽头；那时的叶子，格外浓绿，像是画布上快要滴下来的那种饱满的颜色；我真的很想放声歌唱，却始终保持了沉默。因为心里盛满快乐，虽然前头没有行人，我也不停地按动着小转铃，丁——东——丁——东——丁——东。那时的我们，也茫然地并不知晓，以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听到这么好听的铃声了。如今，我不管将手机那些花哨的铃声调换了多少遍，只会徒然地震动耳膜，却再没办法感知心头最温柔的颤抖了。